罪臣长子科举入仕记(354)

作者:乌鞘

“万万不能传出去!”绥州知州周翎是亲自带兵马来的,他话听了一般便赶忙制止武将不懂朝堂政治的胡话,“太子若是出事,我们担责事小,万一消息传开导致……国本动摇……”他言语巧妙,将这四个字说得崎岖八绕,但每个人都明白他的意思,“有人借此机会兴事,我们才是真的死不足惜。”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人怎么找?”府戍卫将猛砸一侧的旁桌,因事出紧急,范希亮还来不及给三个人上茶。

“先安顿好你们的兵马,粮草调配我想办法。”范希亮想说的并不是这个,他想的明明是差不多这个时候送信最好,“还有,我先派出几路小股人马,且去巡查山地难行之处,万一是殿下出游巡猎遇险,我们也好……”

“大人!有人送来一封书信,上面有加盖太子殿下的印信!”

范希亮的主簿边跑边急喊,他正踏入府衙后厅的院子,差点摔了跟头,其余人听闻此话都是惊得站起,而范希亮反应比谁都快,三步两步跑出去迎上,接过主簿手里的信。

“你先去看看膝盖有没有事,这里不需要你了。”范希亮希望自己的声音没有那么僵硬。

主簿拜过转身背对范希亮,而范希亮此时也是背对尚在后厅的三人。他飞快自袖口里掏出那封早在太子离开前在卓思衡授意下写好并盖了东宫印信的书信,而将方才主簿递来的那封塞去袖子里。

时间足够他藏好全部马脚,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太子的信上。

范希亮调过头,一边撕开信一边快步回到厅内,再有条不紊将门阖严。

三人这时已都聚到他身边,四个人几乎同一时间看到了信上的内容。

每个人脸上唯有惊恐一个表情。

这是一封求救信,太子亲笔亲押,仓促几个字写得仿佛身在绝境:

济北王欲反,扣吾在府,速调兵平乱。

“即刻将带来的兵士点齐!杀去济北王府!”裴伯英是所有人当中品级最高的将领,且在边关多年,戎马经验了得,他深知一旦出了这样的事必须应对尽快,否则岂不要给太子收尸?

其余人也赶忙散下,各自回去领兵调使,准备一并救驾。

范希亮的指尖在颤抖,不过没事,除了裴伯英,其他人都差不多呈现不同惊吓的症状。但他惊吓的源头不是太子真的出了事,而是他知道卓思衡全部的计划。

自己的表哥当初是怎么想了如此大智大勇的计谋?试问敢将天地之间万物皆驱策于股掌之上的,恐怕也唯有卓思衡一人。

第231章

冬日清晨,雪霁深寒。

一支素色纸鸢在半高的天际由北风撕扯着狂舞,支撑了没一会儿便一头栽下再不见踪影。

哪有人冬天放风筝的。济北王府的下人们看了好一会儿新奇事,又散去忙工,卓思衡则在他们身后不远朝着墙外方才风筝跌坠的地方看了不知多久,直到略觉冷风侵衣,才合领而去。

虽比计划中慢了两日,但也未有失策。卓思衡爱极了一切了若指掌且应付裕如的感觉,这种时刻,他常常会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澎湃,好像他所掌握的是比权力更值得贪恋的东西:

规律与规则。

他回到房间,换上官袍,备好所需一切,略调整了面部总是那么平静温和的表情,由自己去完成在所有的按部就班后最重要也是变数和危险最大的步骤。

济北王自卧居晨起已用过早膳,他刚问过亲信是否帝京有越王的消息传来,得知无有正纳闷时,却听一阵喧哗自外入内。

“谁敢在王爷内苑喧哗!”心腹亲信怒道。

外面跑来一婢女急回:“是在府上做客的卓大人,他说……他说要面见王爷,还说……王爷……王爷意图谋反扣押太子,欲要行……行什么七八之乱……”

此言一出,济北王额角顿觉湿凉,人也是一阵眩晕,他匆匆罩好外袍朝外走去,卓思衡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济北王,你欲为贼臣,以私而乱天下……”似乎因有人推阻,声音在此断续,而后又接上前言,“太子殿下贵为国本,你竟软禁东宫动摇天下,其心可诛……放开我……让我……”

“你住口!”

济北王抵达内苑的前厅时,世子刘伦刚带着人来收拾局面,他满面赤红青筋外露,仿佛是要领王府府兵十余人欲与卓思衡火并。

“卓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济北王略定心神,用目光制止儿子,驱散厅内拦着卓思衡的内卫与其余府兵,只余三人在内才缓言发问。

“这话该我问王爷才对。”卓思衡一改平日春风润物的细腻言辞风度,一转尖锐凌厉道,“殿下已在贵府逗留近十日了,每每欲走,你们父子均有话术挽留,昨日太子殿下欲要离去,你们又说近日王府准备祭祀希望殿下能以尊体主仪上宾,简直荒谬!太子殿下与你们家的渊源追溯已至太宗一朝,多代相隔,你们祭祀父祖又与太子何干?”

“大胆!”刘伦觉得这话太过于冒犯,新仇旧怨叠加,顿时被激怒而道,“我们刘家的事情,关你何事?你不过是刘家的一条狗罢了,从前做个小小的国子监司业时便对本世子吆五喝六,如今竟对皇家家事指手画脚,卓思衡,你简直胆大包天!”

“胆大包天的人是你们父子才对。皇家无有家事,皇家的家事便是天下事!你们拘禁东宫苟意昭然,我身为朝廷命宫缘何不能置喙?今日你们必须给我一个交待!不然我立即杀出去叫人来救太子殿下离开!”

卓思衡凌空一指,气势逼人,济北王伸手制止欲要再叫人入内的儿子,心道越王殿下的消息还未有,大抵今明两日也就知晓殿下是否已顺利抵达帝京,小不忍则乱大谋,必须再行拖延之计才最为稳妥,于是压抑怒火轻声笑道:“卓大人这是哪里的话,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误会?若想解除误会,现下就放太子殿下离开!”卓思衡在声音气势上节节高升,从之前的质问到此时的命令,显得十分强硬。

“这……可这明明是太子殿下自愿留在本王府上的啊……”济北王无奈摊开手掌,“殿下愿意赏光,难道本王还能拒绝不成?若是殿下想走,那本王即刻送殿下与大人上路便是。来人呐,请太子来此。”

屋外的内卫得令离去,不一会儿便回来了,然而只有他一个人。

“回禀王爷,太子殿下昨日豪饮不胜酒力,无法将其唤醒。”

刘伦冷笑一声,济北王则捋着胡须含笑道:“卓大人,您看……这绝非本王不愿太子离去,实则太子乐不思蜀啊……”

“乐不思蜀?世子在帝京才是真的乐不思蜀,水龙法会上贪迷美色,以至于犯下逆谋行刺的助恶之罪。”

从暴躁到平静叙说,卓思衡极快的转换让济北王父子楞在原地,而他口中所言之事,也让二人面色变至同一种苍白。

他们的反应已经说明真相,卓思衡换过面孔,垂眉而笑道:“其实除了要挟你们的越王,我也知晓此事。那日行刺事出蹊跷,刺客本是新晋宫女,没有资格随驾前往水龙法会,可她却在几方通融之下得以前去,旁人都以为是有同党密谋,但禁军查验过后绝无同党襄助,那就有趣了,这位貌美刺客是如何有人给她疏通关节能得到这份美差的呢?”

刘伦面无人色,嘴唇翕动,却一个辩解的字也说不出来。就连自诩老谋深算的济北王也因卓思衡突然发难而始终脑海一片空白,但他还是率先反应过来道:“卓思衡,你见理不在己处便准备含血喷人么?”方才的儒雅端厚老者形象已是荡然无存。

“我这些话里确实含血,但却是皇上和皇后的血。”成功撕下二人的假面,卓思衡觉得已成功一般,他不为恶言所动,依旧一副闲适的模样笑得人心里发慌,“世子为美色所贿,以为刺客是愿意攀附自己,于是想办法让她可随驾前往行宫,不料实则为刺客所利用,让其可自由出入宴席,最终实施行刺,导致帝后险些崩殂,犯下滔天大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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