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长子科举入仕记(258)

作者:乌鞘

三人便就此争论了下去。长公主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一直高坐其上,含笑又不失专注地望着几位女子……

刘煦没有上过朝,但他有丰富的天章殿伴驾经验,也见过一些大臣为着脸面而非实确争得面红耳赤。眼下这三个女子虽然之间气氛是剑拔弩张各自不让,然而言辞之间却句句强议各守其理,无人造次攻讦。

就在他正想继续听下去时却被姑姑发现了,也只好硬着头皮出来将差事办完。

姑姑也给他一一引荐了这几位《女史典》的编修者。

罗女史其实不必介绍,他在宫中见到许多回了,毕竟自己的妹妹还在同她修习功课,也非常崇拜这位女中博士学问大家。卓大哥的妹子他未曾有幸得见,但一见便觉得亲切,论理他也应当叫一声姐姐,只是这句姐姐大概也只能在心中说说了。

当介绍到方才言语铿锵眉目纤秀的女子时,刘煦觉得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这位是刑部尚书顾大人的千金顾世瑜。”姑姑介绍说,“顾大人是端明殿学士,家学渊源,她两位兄长都身有功名且在朝中为得力臣工。”

顾世瑜一声端庄的“臣女见过太子殿下”,让刘煦几乎整个人都轻盈起来。

办完差事他自长公主府离去,眼看那几株不合时宜的芭蕉都仿佛精神起来,一丛丛葳蕤强盛的绿意往他眼底心坎上扑,饱满的翠色舒展开了他整个春天……

……

“这孩子,自己的大事都不说句话么?”皇帝看似埋怨,但其实语气是温和又带些调侃的,长公主听罢也笑得开怀,忍不住戏谑道,“还是皇兄家教得宜,一看便知太子心思都在学业上,这些事可从没扑过心眼。”

顾世瑜的父兄都是父皇的得力能臣,若只是父亲还好,偏偏她两个兄长各个能干,亲家与亲戚也都是朝中说得上的门当户对,如果自己真的报出这个名字,父皇和姑姑会如何想?且不先说如何想他,万一给顾家添了麻烦……

太子不敢再想,只低头道:“儿臣……儿臣没有什么心仪之人……婚姻大事,还请父皇与姑姑做主。”

说完,只觉得方才的记忆瞬间成灰,一切只是燃烧时的梦幻泡影。

皇帝和长公主似乎很满意太子的答复,又言笑几句,再说太子甄选正妃总还要明发上谕,事情急不得,先物色人选才是。长公主又将此事揽下,说自己做姑姑的当然责无旁贷,不过如果皇后身体健朗,该是她主理此事。说罢长公主也是略有叹息道:“不管怎么说,也要问问皇嫂的意见。”

皇帝点了点头道:“理当如此。”

太子虽是已灰心至极,但也知道姑姑是在周全母后的面子和考虑自己的心情,不由得心生感激。

他的事到此为止后,皇帝说道:“今日朝上如何?”

长公主闻言起身:“皇兄,你们说正事吧,我先退下了。”

谁知皇帝却挥挥手道:“不必,你留下也听听。”

太子一愣,可看着姑姑只是笑笑,也未推辞,他心道看起来姑姑是真的要开始替父皇分忧了。

于是他也陈上由翰林院所录的今日朝堂辑要,又将一些大臣的言述整理后口头转达。

皇帝直到听罢高永清的众议也还是闭着眼睛缓慢点头,倒是长公主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那你觉得该如何处置高永清呢?”皇帝缓缓张开眼睛看向太子。

或许是对这样的突然袭击早有预料,刘煦并没有他想得那样的慌乱:“儿臣以为卓司业的主意很好,大理寺未出具明文之前,诸臣的建议不过只能落于纸上,议罪还早。”想了想,他又沉声道,“儿臣是最想刺客毙命之人,可虽深恨,但也希望能查出同党,使得父皇母后得以安枕。然而高御史是父皇信重之臣,委以重任虽有疏漏,但若因此治重罪,儿臣也担心今后朝野见重责唯恐避之不及的风气……至于如何解决如何继续查……儿臣对庶务也不是那么懂……说了恐惹笑话,便只是听就够了。”

太子将见解和表态掺半混入话中,效果看得出来还是不错,长公主以微笑鼓励,皇帝也道:“你是孝顺孩子,但朝局纷乱,一时看不清也是有的,只一点你说得对,该多看多学才是。如今你弟弟越王去了兵马司历练,你也该在朝上学点东西。前些日子你同几位藩王世子打交道做得不错,今后再忙也不能忘了宗室往来的情谊。你且先下去,看看你小弟弟赵王去吧,他烧退了后人一直恹恹的,还很怕人,他平常也喜欢你,你们是手足,今后……也要互相多加照顾。”

……

这几日百官都没有见到皇帝,皆由太子在小朝日子亲临崇政殿代政,而平常也是太子去到天章殿,按照皇帝的吩咐,召见需要召见的臣工,商议函待解决的要事。一时之间,众人都对太子的地位有了新的认识,想也是如此,眼下赵王再受宠爱都是年纪还小,再加上经此一役,据说小孩子吓得不敢说话,闻者辛酸,此时不是太子受器重又还能有谁呢?但越王却去了军中,大家也不敢贸然揣测圣意,只是对太子的尊敬却与日俱增。

加上长公主放出话来,二位殿下立府便要成家,有适龄女子的家门也都开始心思活跃起来。

但这些都没有对高永清的处置消息来得震撼。

下一个小朝会的日子,太子将皇帝的意见转达出来后,许多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高永清失情不察,拂意朕心,大理寺讯问皆已查实,当以失而言罪。予罚俸三年,不得升迁调任,钦此。”

太子自己念得时候声音都越来越小,他心道,这和罚酒三杯有什么区别?

对高永清落井下石的官吏也都傻了,不是说皇帝生了大气么?怎么就和挠痒痒一样罚点俸禄就完了?高永清在御史台再原任三年又能怎样?虽不能升迁,可这小子如今的年纪和官位也是同辈中的佼佼者,旁人升任了怕是还没他品级高!

于是便有人联合起来打算去面见皇帝,上谏此罪断得不妥。后来卓思衡听老师说,皇帝亲切接待了这些“痛陈利弊”的“忠臣”,耐心听他们言说,又非常适时的头痛发作倒地不起,吓得几个官员也几乎要昏厥过去,事后,皇帝“苏醒”后又在病床上召见了这些人,然而已经没有一个人再敢慷慨激昂地陈述了,都只是让皇帝静养为宜。

这件事便以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体面”方式翻了篇,高永清也自典狱释放。

卓思衡和那些没有公报私仇成功的官员一样不满意。

作为知道为何如此的人之一,他现在非常愤懑,然而除了亲自去问高永清,也没有更好的途径来询问其余他所不清楚的始末。

那就亲自去问!

高永清自大理寺典狱回到自家,便收到一封来自洗石寺主持的信,说是快到他父亲的忌日,是否仍旧要来参拜一日,是否要准备他的素斋。

往年主持也是这般询问的,可是今年,这封信的笔记便有些不大对劲……再仔细查看,高永清忽然认出了许久不见的字迹出自何处,也不知是惊喜还是忧心,半晌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第156章

卓思衡自进到洗石寺里就阴着一张脸,引路的小沙弥刚入寺中不认识此人,只觉肃杀非常看都不敢看去一眼,之前那位高施主就显得宽和多了。

绕至后院禅房,小沙弥唯恐避之不及,匆匆退下,卓思衡也不敲门,径直而入,高永清自长条春凳上起身,难掩雀跃道:“大哥!”

两人几年说不上一句亲近话,难得聚首本该无话不说,可卓思衡铁着脸摆明就是来兴师问罪,高永清也不敢再说,这时候倒显得颇为老实了。

卓思衡看他因典狱又走了一遭,疲乏之态尽显脸上,苍白面容更甚从前,也不知道是心疼更多还是气愤更多,声音沉了又沉道:“典狱的牢饭就这么好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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