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长子科举入仕记(249)
“今夜你们可曾遇到什么可疑之人了吗?”手上拿着军中信令,卓思衡说话多少有了更足的底气,“虞都指挥使让我暂代此地防务,特此来巡查一番。”
几个禁军相互看了一眼,他们总觉得自己的顶头上司是不会让文官来做这个,可卓思衡手里的信物却又是实实在在的,他们作为禁军只能服从。
“今天的可疑之人那可多了去了!”林劭抢先道,“按照虞都指挥使的军令,但凡要出去却没有印信的已都扣住了。”
卓思衡回忆高台之上的空桌,心中倒也不是很意外。
“卓司业你要去看看么?”林劭热络道,“我来带你去!”
“不必。”卓思衡笑了笑,“我只是例行问问,并无职权审讯提人,他们都是今夜重要的嫌犯,如何处置还要圣裁,我如何使得?”
听他这样说,多有疑虑的禁军也放下心来,其中一人恭敬道:“圣上已无恙了么?”
卓思衡点头道:“得天庇佑,帝后皆已安泰,但你们仍要守住此处,不得放人出入,还是按照虞都指挥使的军令做事。”
几人莫不听从。
卓思衡特意赶来,其实不单单是确认,但他知道自己是军中的生面孔,即使手上有虞雍的令信也还是不能立即服众,需要先巧妙安抚后才能询问他真正此行的目的。
“不过帝后无恙却要静养,眼下是长公主和太子各处主事,他们正在清点人数,好作日后对照,不知今日是否有些御前朝堂的要紧之人被你们扣下,我也有个数好回去禀告。”
卓思衡这样问,带队的禁军便敢说了。
“大人,我们这一营只在此地巡查,并不知他处情况,今日被我们捉住的一共有四人,都是各府的随从,却并未有大人所说之人。”
“那是否有藩王世子的亲信随从?”
“有一人形迹可疑,被我们扣下后却不说自己出处,教我们搜身搜出一封信来……因涉今日要务,为求实证我们几人同拆开验看,其中落款印押有济北二字,或许是与济北王世子有关。然而此人不肯说出实情,我们并无空闲审问,只好暂时羁押,其真实身份亦不得而知。”禁军士卒说道。
“信中所写何事?”卓思衡问道。
“只说京中有变圣上遇刺,形势十分危急。”禁军道,“再无其他了。”
“信在何处?”
禁军自怀中取出信来,似有犹豫。卓思衡一看便明了,只道:“我只暂且一看,好回去复命,这信与在押的人都是你们的公务,我不会干涉。”
禁军这才放心将信递上。
卓思衡展开信笺,只见上面笔触仓促,似是情急之下写成,不过两句话,所写正是禁军转达之意。而或许正是为了验明寄信人的正身,唯有一角的朱印有小小的济北二字,勉强可以辨别此信的关联。
依照约定,卓思衡阅过便将信还回,让禁军继续去巡逻。
看着林劭那期盼的目光,他也只好在盘算正事前同他告别道:“你做得很好,比在国子监时强不知道多少倍,可见是适合军中的,勿要让长官费心,也别让父母忧心才是。”
林劭听了这话,高高兴兴得同其他士卒走远了。
卓思衡无奈笑笑。
要是人人都能像这小子一样心思简单,他也不用费这么大的神来迂回弯绕。
但他也不信,以本朝藩王那点能耐敢去造皇帝的反。这个传信很有可能是针对其他事的,而同济北王世子相关的,就只有罗女史所见所述的对话了。
越王为什么要让济北王世子传信出去?二人就算有了勾连,难道这傻子会以为争位的时候一个藩王有发言权?
卓思衡心中冷笑,可又在一个念头闪过后戛然而止。
越王今日的表现前后反差实在太大,在宫宴之上的自然质朴大巧不工与此时的昏招简直是天壤悬隔,但卓思衡不是第一次见此等前后不一判若天渊的表现,在这之前,他就和有人指点攻击性极强的吏部侍郎曹廷玉曹大人与无人指点仿佛鱼肉的曹大人分别对峙过。
当日的曹廷玉,今日的越王……
卓思衡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答案、一个名字:
郑镜堂。
第149章
拂晓抵达人世间的头一件事,便是先使人见清光亮。
而自晨曦中到来的除了破云的升阳,还有禁军兵马司的五千玄甲先锋。
这比阳光更让卓思衡想热烈欢迎。
他这才感觉到自己的渴饿疲累都已积累至最后的边缘,好在身体素质过硬,几口凉水下去又能恢复精气神,继续帮长公主和太子解决琐事。
其间最神奇的事情莫过于藩王世子们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对于卓思衡来说,形容世子用雨后春笋这个词,实在是侮辱他状元的身份,但除了这个词,他也实在也想不出更恰当的形容。
有趣的是,当问及几个世子在当夜身在何处,他们的回答都是不约而同的去寻找刺客同党替陛下分忧,但捉是没捉到的,他们也没有人见着,这件事就仿佛一件怪谈般,以一种笑话般的口吻在水龙法会的参与者之间流传。
卓思衡觉得,长公主听了这种废话定然是怒不可遏,不过这件事还要等到皇帝醒来之后再做定夺,长公主也不能擅自决定。而那封信件,皇帝醒来后一定会看见,至于他看见之后怎么决定,卓思衡倒觉得自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至少目前为止皇帝一定会维持这个安稳的状态,直到他的身体完全康复。
这一夜比卓思衡还更辛苦的人其中一个必然是慈衡了。她在晌午时刻才回来,人已累得走路摇晃,若不是虞芙送她回来,卓思衡真不知道妹妹一个人是否还能走得了这样远的路。虞芙自是担心慈衡,也担心自己的哥哥,她连问卓思衡好几个问题,卓思衡能说的也只是虞雍去古坛场大营调兵,至于此时行进到何处,他实在无从得知。不过虞芙牵挂兄长的样子实在可怜,卓思衡让她不如就在这里陪着慈衡,两个人也好作伴,她哥哥也会放心的。
然而善荣郡主不放心虞芙一个人在这样混乱的时局下在外面太久,只催她回自己身边,虞芙只好领受并感谢卓思衡的好意,自行离去。
卓思衡扶着慈衡到里间休息,关心过妹妹后才开口问道:“赵王殿下可好些了?他发热可是受惊过度?”
“是小儿受惊之后引发的热癔惊厥,现下热已经退了。”卓慈衡说道,她的声音里有一股难掩的疲倦感,“可之后怎么样还得看这几日调息怎样,不只是赵王,小公主也受到了惊吓,哭闹不休,但凡离了人便不行,怎么都不肯入睡,我又给她熬些小儿安神的药,这会儿两个孩子都已经睡了。”
两兄妹皆是沉默。
“大哥,做皇家的孩子真的好惨。”慈衡打破沉默叹息道,“人间之人各有各的凄惨彷徨。我在咱们家乡和京郊行医时,见那些穷苦人家的孩子食难果腹,得了病也是朝不保夕,再想想我家当初的景象,只觉悲凉。今日见到皇家这样的情形,我也不能说心中半点难过没有……我知道这二者不可同日而语,但我的心竟然是一样的,一时叫我说出个所以然来也实在不知从何说起。”
“就是因为我们阿慈有苦海慈航的菩萨心肠,对众生之苦都一视同仁。”卓思衡柔声道,“既然不知怎么说,那也不要去想,快去休息吧,你姐姐弟弟因为担心你一夜未睡,也去教他们安心。”
慈衡今日的叹息怕是比之前她那二十余年加起来还多,入睡前也仍是压抑憋闷不知从何言起,干脆眼睛一闭,听哥哥的话,什么都不去想了。
当日晚些时候,虞雍携三千禁军精锐抵达行宫护驾。
此时皇帝已然苏醒,听到这个消息连说了三声好,直赞虞雍果敢过人,是天生的将才。卓思衡知道后心中忍不住去怀疑:皇帝其实早就醒了,但他一直在装昏迷罢了,只等禁军抵达万事稳若泰山,他才能放心醒来主持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