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它(35)
江眠迟疑地问:“我吃什么,你就做什么吗?”
厨师毫不犹豫地回答:“您吃什么,我就做什么。”
江眠:“……”
永生仙水的传染情况究竟有多糟,怎么连后厨都中招了,难道药剂直接进入了研究所的水循环系统?
江眠深深地皱起眉头,这一切简直像极了一张大网,以水红色的永生仙水为网绳,以最先被感染的研究所高层为结点,逐渐蔓延着包裹了整座研究所。
浓雾不散,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水腥味,他浑身燥热,忍不住扯了扯领口,以此解放自己的脖子。
按照拉珀斯的能力,他未必做不到这一点,可是人鱼天性酷烈,习惯直来直往的社交方式,又对人类的权势财富不屑一顾……他就算拿永生仙水淹没研究所,能有什么用?
如果不是拉珀斯做的,那就是陷入幻觉的研究员的行为太不可控了,才导致了这种结果。
江眠百思不得其解,无论如何,厨师和医师之类的职业人员,比高层要无辜多了,他得对拉珀斯说说这件事,看有没有什么解开血毒的办法。
他们也在研究所工作,签订过条款严苛的保密协议,可这些人的手毕竟没有沾染过人鱼血。等到拉珀斯的复仇行动结束,他们离开研究所之后,江眠还是希望,无辜的人能够不受牵连。
“不用了,”他轻声说,“我……我不饿,随便拿点吃的就好。”
奇怪,对着厨师说“我不饿”的时候,江眠的眼神忍不住游离了,他居然生出了一点心虚之情。
厨师盯着他,那眼神诡异极了,仿佛在说“我就知道”,江眠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更兼耐不住良心上的谴责,匆匆到中餐区舀了点热粥,抓了两个餐包,就一溜烟跑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
【行,明天的更新时间恢复晚上7点!】
拉珀斯:*讲睡前故事,大声* 很久很久以前……*暗地里呢喃* 跟我走跟我走跟我走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江眠:*似有察觉,奇怪* 什么声音?
拉珀斯:*咳嗽,清嗓子* ……有一个奇异的国度!奇异的国度。*遗憾,暗地里叹息*
第20章 果核之王(二十)
一直到晚上,江眠的皮肤仍然在源源不断地发着热,他不停地冒汗,脚踝骨处的皮肤也痒的不得了,隔一会就要用力抓两下,哪怕涂了药膏也无济于事,更兼白天睡得太多,此刻,他夜不能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摊煎饼。
放凉的粥喝了两口,就再也喝不下了,餐包连芯都没咬到,也放到了一边。江眠硬塞不动,只觉得浪费可惜,又收到保鲜室存着。
不正常……这太反常了。
其他人可以说江眠是被和人鱼建立的情谊冲昏了头脑,但不能说他是傻瓜。江眠完全可以察觉到,他正在发生某种转变,自从前天起,或者更早的时候——从他和人鱼相触的那一刻起,这种变化就已经发生了,不可逆转,无可挽回。
他和拉珀斯之间迸发的热烈火花;他时冷时热,热时烈火烧身,冷时如坠冰窖的病症;他对人鱼无可比拟的亲和力;常人觉得浓雾湿稠难行,他却能在其中感到如鱼得水的轻快;包括现在,他已经多久没吃东西了,仍然不觉得渴,亦不觉得饿。
以及,他和拉珀斯时常有着心有灵犀的言行举止;拉珀斯给他的那些小心翼翼的提示;他学人鱼语特别快,能在人鱼身上闻到别人都闻不到的气息;而且,从某个时段开始,拉珀斯就再也没有在他面前说过“人类”如何如何,全是“我们”如何如何。
江眠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身份,他是江平阳的儿子,以江平阳的情况和出身,怎么可能收养一个有问题的婴儿,还将对方抚养成人?
——可是,生活中的这些蛛丝马迹,又极具存在感地突显在他身旁,不停对他敏感的直觉发射警报:你不是普通人,你身上一定有一些难以发现的特殊之处。
如果我的身份不一般,研究所一年两次的体检,怎么没查出我……
江眠忽然怔住了。
仔细想想,体检的时候,有江平阳的特许,他基本不用亲自到场,用来查验的血样,也是养父亲自过手,从未交予他人。
越想越不对劲,江眠翻身下床,就要伸手去抓衣服,他得去一趟——
幽幽的歌声,自门缝下轻飘飘地挤进来,如烟如雾,翩然笼罩在江眠的耳畔。
谁在唱歌,是拉珀斯吗?可他的声音怎么会传到我的房间里来,我……
江眠神思逸散,眼皮已然开始沉重,一坠一坠地吊在眼睛上方。
不,我昨晚睡了很久,下午又在拉珀斯怀里睡了好长时间,刚才还精神百倍,现在不该这么快就困的,我还想去……看我的……体检档案……
伸出去的手酣然垂下,江眠侧身倒在床上,渐渐打起了轻缓的小呼噜。
门慢慢开了,大量水雾随着雄性人鱼的到来一同涌入,将室内喷涌淹没在云海般的浓醴中。
拉珀斯的鱼尾拍打浪花,他小心地挤进房门,同时俯低身体,避免擦碰到室内这些对他来说过于小巧玲珑的摆设。
湿透的印痕在地毯上大片洇开,待到人鱼的尾鳍逶迤掠过,淋漓的水渍也随之快速蒸发,不留一点痕迹。
他盘绕在江眠床边,温柔地摸了摸江眠的肚子,又吐出低沉和缓的音波,以其拂过江眠的身体。
【小骗子,】雄性人鱼目光幽怨,【你根本就不饿,只是为了躲我,才骗我说你饿了。】
说完这一遍,犹觉得不甘心,正打算低下头,拿人类的话在江眠耳朵边也悄悄重复一遍,不防江眠被他呼出来的气息所扰,稍稍一侧头,又软又热的耳朵就擦过了拉珀斯的嘴唇。
拉珀斯:“……”
人鱼从头发丝僵到了尾巴尖儿,鳍翼呆呆地支楞在空中,他睁着眼睛,茫然的瞳孔凝视着虚空。
心脏似乎也有一瞬间停滞了,然后才剧烈地弹跳起来,“砰砰砰”地猛撞胸腔。拉珀斯依稀记得,那些与伴侣紧密联结的人鱼曾经告诉他,第一次与爱人双唇相接的滋味,就像被电流致死而不疼痛,像被岩浆濯身而不炙烧。
在这之前,他总是对这种不切实际的形容嗤之以鼻,并且怀疑对方是在冲自己不知死活地炫耀,而此时此刻,他的嘴唇只是轻擦过江眠的耳朵,一种强烈的喜爱和渴望,已经让拉珀斯的神魂扭曲着颤抖,令他在匍匐委地,亦或者将伴侣死死钉在身上的选择之间艰难挣扎。
“小骗子,”他喃喃地说,胸膛隆隆作响,语气中有种食不果腹的饥饿,每吐露一个字,嘴唇便如振翅,绵绵地摩挲过江眠的耳坠,“骗我。”
人鱼苍白的面孔涌动红潮,美丽的眼睛闪闪发光,黑夜里,仿佛点燃了两盏永不熄灭的金灯。他仔细观察着江眠的症状,发现珍珠的情况并不乐观,这种温度完全是不正常的,除非他的热潮期提前到来了……
拉珀斯一下焦急起来,他试探性地拿起一块鱼肉,放在江眠的鼻尖晃了晃。
睡梦中,江眠徜徉在海浪包围的怀里,再度闻到了那股甜蜜诱人的香气。这使他不自觉地大量分泌唾液,喉咙连连滚动,做出吞咽的动作。
好香,真的好香。
身体带动大脑进行回忆,那甘润的鱼黄,肥美腴厚的血与肉,独属于他的珍馐和佳肴……江眠的嘴唇不禁抽动了一下 ,紧闭的眉目间,浮现出恍惚回味的神色。
可是,虽然我很想进食,但我还不饿啊?
这真是件奇特的怪事,江眠的眉头逐渐缩起来,拧成了疙瘩。食物是好的,香甜的,让他恨不得长出几张嘴去吃它;然而,他的身体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你吃不下,多余的食物只会淤堵在你的胃袋里,直到向上漫进你的食管。
这感觉难受极了,江眠皱着鼻子,正在焦躁踌躇时,听到耳边似乎有个声音,一直在锲而不舍地叫他小骗子,说他骗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