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它(242)
他将多洛斯抱进怀里,深深地叹息:“多洛斯呀,命运无常万千,哪里能得到尽善尽美的好事呢?奴仆羡慕公民的自由风采,公民羡慕国王的威仪气度,国王则不由羡慕英雄的名垂青史、永世不朽,就连我,看到奥林匹斯神的城里竖起神庙与石碑,享有世人的崇敬与热爱,你能说我不羡慕祂们吗?”
他看着怀中闷闷不乐的少年,更加爱怜地抱紧了他,因为他们乃是同病相怜的一对苦侣,此刻紧紧贴在一起,各有各的哀愁。
不过,他还是纳罕地问:“我刚才听到你说学校,难道是缪斯九神在哪里开设了学院,却不叫我知晓吗?”
谢凝踌躇片刻,说:“这暂时是个秘密,但以后我肯定会告诉你的,我保证。”
既然他这么说了,厄喀德纳便不再纠缠。他们苦闷地看着一片洁白的画纸,像两个干巴巴盯着秋日农田,却颗粒无收的农民。
“我明天再为你画一幅,”谢凝承诺道,友好地拍拍他的胳膊,“不会叫你失望的啦。”
这真是一种奇怪的、奇异的感受,浑如坚实的地基,在过去无尽下落的虚无中,有力地撑住了厄喀德纳带毒的蛇心。
“唔,”厄喀德纳闷声回应,他的胸膛发出低沉的隆隆声,震得谢凝后背发颤,“我有你,我不会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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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宫的生活,忽然变得丰富有趣了。
跟着他的人类,厄喀德纳头一回研究起画材来了,他们研究香膏的神性,分析它究竟稀释到什么程度,才不至于一下溶解一整幅画。多洛斯抓着他的手,教他怎么画一朵最简单的玫瑰,少年的手心温暖柔软,厄喀德纳根本不敢用力,他小心翼翼,像对待一片落在鼻尖的雪花那样对待多洛斯,他脆弱美好的祭司。
是的,祭司,厄喀德纳打定主意,已经赋予了多洛斯至高无上的特权。地宫犹如王国,他就是盘踞王国中心的国王,至于多洛斯呢?
他要给多洛斯一根诠释御旨的舌头,一双摆布权杖的手,再由着他在王国内四处行走,随便地说话,随便地做事,而他说的话、做的事,就必须得有人为他实现。
对着奇里齐亚的供品,厄喀德纳亦有了新的条件。残暴的魔神不再要求活人的侍奉,他要求原料最顶尖的颜料,最接近雪色的羊皮,以及另外一些可供人类消遣的娱乐。
奇里齐亚的国王感到十足的困惑,他无法理解魔神的变化,又不敢违逆厄喀德纳的要求,情急之下,他向着他的父亲,掌管大洋的波塞冬求助。
“伟大的父亲!”站在海边的祭坛,克索托斯大声祈求,“如果你还乐意帮助自己的儿子,请你从分开的海水中走出来,来到我的面前!”
听到他的话,大浪咆哮,十二头海马拖拽的马车果真分开海浪,来到了他的面前,海神波塞冬就坐在上面,手持三叉戟,头戴宝冠,神光具足,威严有如大海一般恢宏。
“你的要求是什么,儿子?”波塞冬出声询问,因为克索托斯统治着强大的奇里齐亚王国,在所有多如繁星的儿女中,波塞冬也较为偏爱他。
国王仰起头颅,对父亲说了自己的担忧,他担心厄喀德纳的转变,都是魔神为了脱困而设下的诡计。
“我请求你的援助,父亲,”国王说,“我若不满足祂的要求,假使厄喀德纳放任祂的巨人来祸乱我的王国,那我是不能对付他们所有人的!但假如是我提供给祂的祭品,使祂逃出众神的控制,那我的罪过也是实在无法被宽恕的。”
波塞冬沉吟了片刻,一双神目,已然看到了阿里马的地宫深处。
“不要为了这个忧虑,儿子,”海神温和地鼓励道,“纵然在诸多的神明中,阿佛洛狄忒的力量也是最无孔不入的。那妖魔正在爱情中神魂颠倒,祂怀中的人类提出什么要求,祂都会欣然允许,无有不应。”
国王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波塞冬又说:“我再为你送一片盛产紫螺的海滩,你就用这种紫色去取悦那妖魔的情人罢,只要厄喀德纳肯安分地待在地宫里,你仍然是众神的宠儿,战场上自有你战无不胜的缘由!”
地宫深处,厄喀德纳忽然感到一阵骚动,尾部的蛇鳞从上到下地波荡起来。他使劲一甩尾巴,直甩得地面开裂,铜牛的骸骨四溅。
谢凝吓了一大跳,还没回过神来,厄喀德纳马上伸出手,把他按到自己怀里,用长尾一圈圈地缠住,不叫光线照到谢凝的面目形体。
“你再多看一眼,我就叫你的儿子尸骨无存!”蛇魔嘶嘶地咆哮,“切勿打扰我的安宁,滚回你深海的宫殿中去!”
他就这么愤怒地连连喊叫,谢凝又听到了他当日初到地宫时听见的声音,又像狂风,又像雷鸣,最后尽化作了不可解的古老语言。
“哎哟,”谢凝小声嚷,差点被厄喀德纳挤成一张小面饼,“我快喘不过气了!”
厄喀德纳顿了一下,他放松尾巴,转而用漆亮如蛇的浓密长发遮盖着少年,警觉地四处游荡,逼视着黑暗中任何会觊觎多洛斯的存在。
他忽然感到了恐惧。
厄喀德纳心里知道,面对奥林匹斯众多的新神,他不够聪明,也不够懂得变通,势单力薄,唯有一个古老的,裹挟着原初恶毒的身份,支撑神明的忌惮与避让。
他从没有得到过这么好的东西啊!倘若有一天,奥林匹斯的天神突发奇想,要让多洛斯与自己分离,那个时候他又该怎么办呢?为着一枚金苹果,便叫人间流血十年的新生天神,他又有什么好指望的?
谢凝抬头看他,蛇魔也垂下眼睛,与怀中的少年对视相望。
这一刻,谢凝大为惊慌,因为他看到了厄喀德纳的表情与眼神。
——他很愤怒,但也像要哭了一样无措。
作者有话要说:
【跟大家说声抱歉!这两天家里出了点事,父母没法回来,就我在派出所和医院两头跑,耽搁更新,让你们久等了!评论里洒300个小红包吧,就当赔罪啦!(爽朗地爬行)(挺直)(爽朗地蠕动)(唱歌)(走上岸)(挺直地行走)】
谢凝:*认真,努力,擦汗* 我画画画……等等,我没有橡皮!
厄喀德纳:*殷勤帮忙,伸出一根手指,准备擦* 我可以帮你!
还是厄喀德纳:*立刻把纸擦烂了,太懊悔,准备痛哭一场,用眼泪把全人类淹没* 我、我……
谢凝:*急忙补救,转移他的注意力* 快看,我在这里画了一朵玫瑰!
厄喀德纳:*含着眼泪,立刻被吸引注意力* 哦耶?
第146章 法利赛之蛇(十二)
“怎么啦?”谢凝慌乱起来,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露出这副模样——就像路边被踢了一脚的小狗似的,让人心里难过得要命,“出什么事了?”
厄喀德纳不回答,他就费劲张开手臂,笨拙地环住对方的腰,轻轻拍打他的后背,权当安慰。
也许是那些奥林匹斯神又搞出什么幺蛾子了?谢凝在心里揣测。
沉默持续了很久,寂静里,唯有厄喀德纳激愤的、断断续续的呼吸声。不知过去多长时间,厄喀德纳毅然动作起来,他在地宫内四处游走,降下一片又一片隐蔽的浓雾,让它们升到高旷的穹顶,直到目光所及的地方都云遮雾罩,犹如阴郁的天空。
“我不会让祂们看着你的,”厄喀德纳忿忿不平,赌咒发誓,“因为在所有人当中,我最珍爱你的性命。我不会叫诸神看着你的!”
这是什么意思?谢凝想不通,他问:“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多洛斯,洁白而又可爱的多洛斯,他多想张开蛇口,把这个珍贵的灵魂整个吞进自己的肚腹里,除非宙斯亲自拿雷霆来劈开他的身体,才能强迫自己和多洛斯分离!可惜,这主意是完全不成的。
厄喀德纳用浓雾遮蔽着众神的眼目,心有不甘地回答:“只在咸水里徘徊,和腥腻鱼群做伴的波塞冬,竟也来到岸上,把目光投向我的宫殿了!一定是克索托斯出声呼唤他的父亲,才会引起波塞冬的注意,可恨我放宽了祭品的要求,却不曾使他心存感激。我是必须要让他付出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