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它(195)
人和花毕竟不能等同……他的心中,掠过一个短促的念头,旋即便被他掐灭了。
西塞尔是皇帝,不要说一个人,就是一颗星球、一个世界,在他面前,都是可以随意剪切的花,何况是一个人?
“算了,你下去吧。”西塞尔叹了口气,“记着我的命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哈登肃穆道:“是!”
全息影象在半空中关闭,西塞尔放松下来,乏味地伸手,去抓自己的金笔。
他蓦地顿住了。
身为帝国权欲金字塔的巅峰所在,皇帝根本就无需亲自手操防御装置,心脏猛然失衡的第一拍,一道曲折扭动的光路已然笼罩了他的座位。
空气便如浮满了碎冰的冬河,飘荡镜面的迷宫,西塞尔的轮廓,亦为光线失真地幻化成了起伏不定的虚影,任何设备,都不得捕捉他的全貌。
“你是谁。”他冷冷地说,“现身吧,朋友,勿做藏头露尾的鼠辈,在阴影中攫取腐烂奶酪一般的荣耀!”
以皇宫的森严守备,他的实力和反应能力,居然没能在第一时间发觉书桌上多出来的东西。
这只蜘蛛是谁放的,什么时候放的,它又承载着什么样的功效?是刺探、侦查,还是威慑、暗杀?
“实际上,我一直在光明正大地观察你,人类。”
皇帝的耳畔,乍然响起了一个声音,无从形容的冰冷与锋利。身为极有可能继承大统的王储,西塞尔早早地练就了一套听声识人的本领,可是,在听到这句话之前,他不知道,原来钢铁、坚冰和无机物的全部特征,都能在寥寥数字中决然地体现。
机械蜘蛛活了,它以真蜘蛛都未必拥有的灵动和敏捷,冷漠地转向西塞尔。
原来,是一个传声器。
“我明白了,你是从异星远道而来的朋友。”隔着万无一失的屏障,西塞尔放松下来,露出一个角度完美,精心设计过的外交笑容,“只是,冒然进入主人家的私有空间,是否显得过于冒昧呢?”
他无须担心,早在屏障启动的同一时间,警报也响彻了整座皇宫,他需要的,只是一点用于拖延的时间,好……
——西塞尔的视线中,那只蜘蛛突然变了。
就像流动的水银,柔软的寒冰,它以一个不符合守恒定律的方式,哗然裂解成一片朦胧四散的细碎雾点,继而在点与点之间交叉成线,犹如有一双神明或魔鬼的手,正在劈空进行一场骇人听闻的编织奇迹。
头颅、躯干、四肢、以及奇异的外附骨骼……从肌肉纹理,到渗透出的皮肤颜色,一个造物,一个怪梦才能生出的存在,就出现在人类皇帝的机要书房内。
他……或者祂的身躯构造,皆与人类相同,然而要比人类更加巨大完美,便如武神一样,具有极端可怖的压迫感。有八根雪白锋利的外骨骼作为支撑,使祂能够悬于空中,脚不沾地。当祂背手而立、眸光低垂时,那似人却凌驾于人之上的高傲,更显得淋漓尽致。
在祂面前,仿佛皇帝也是尘埃,国度和文明也是尘埃,群星同宇宙、权势与力量,更是不值得踏足的尘埃。
“西塞尔。”祂缓缓地吐出这个名字,每一个字的发音,都像经过了万分挑剔的筛选,“或许,遵照人类的礼仪,我应该向初次见面的个体问好。”
极端的寂静中,西塞尔忽然意识到,响应警报的时间早已过去,他的等待,超过了应有的极限。
这是无法用常理忖度的存在,他想,是什么东西找上了我,祂又是因为什么,才来到这里的?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审核这两天是不是出毛病了,删了好几条长评,昨天一个小剧场和科普的话题楼也不见了,踏麻麻的!】
顾星桥:*谆谆告诫,一再强调* 不可以去找西塞尔的麻烦,我要一对一地跟他决斗!
天渊:*立刻答应* 好,没问题。
还是天渊:*立刻用借口离开顾星桥,去找西塞尔的麻烦* 我只是来人类的地盘旅游,恰好游到了人类帝国的中心区的皇宫的书房而已,不是找麻烦。
西塞尔:*昏倒了,再也不能开口反驳对方的言论*
第123章 乌托邦(十九)
“棱镜回廊。”祂抬起手臂,伸出一根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西塞尔周身的长廊上,“对当下的人类来说,应当是古老失落,然而又神秘先进的异星技术。通过折射递减的能量传输方式,它可以将歼星武器的火力,也消耗成针尖那么大的无害光束。”
天渊抬起眼睛,淡紫色的瞳孔,犹如两枚冰透的水晶,直视着西塞尔的脸孔。
“但是后来,这种装置就逐渐为更优秀的版本所迭代替换。”天渊说话时,指尖便凝聚出一道缓缓推进的白线,犹如冬日跳跃在冰面上的阳光,“因为它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通过不太多的运算,和一个稳定的能量输出源,就能找出耗能最短的路径,以最小的代价,突破棱镜回廊的防护。”
西塞尔想从座位上跃起,然而昔日固若金汤的堡垒,如今却使他成了瓮中被捉的那只鳖。情急之下,他快逾闪电地解锁了棱镜回廊的防护措施,为的就是赌一个变局,一个能够供他脱出的机会。
他这个做法不可谓不大胆冒进,充满了破釜沉舟的勇气。瞬身闪开光束的第一时间,西塞尔腰间的割刀决然出鞘,这把刀发出的光辉如雷如火,事实上,它切割合金,确实也像雷火切割黄油。
天渊平视前方,似乎根本不曾将这动若雷霆的一击放在眼里。
他的目光轻轻一错,就在炸裂的光影之后,皇帝用于装饰的橱窗里,他瞥见了一只被封存于琥珀的美丽豆娘,正在白如雪的荻花中轻灵振翅,曼舞蹁跹,仿佛仍然面对着当日碧波万顷、一望无垠的清澈湖面。
他饶有兴致地一偏头,外骨骼一根抬起,亦飞速变幻成了一片繁盛茂密的荻花,便如支撑着豆娘纤弱的双翅,撑起了人类皇帝重若泰山的下劈。
这一刻,弹反的力道,生生崩裂了西塞尔的虎口。血花四溅中,他的割刀四分五裂,他也犹如一只被巨蛛捕食的昆虫——那根锋锐的外骨骼重新回到原本的形态,当胸贯穿了他的身体,霎时将他钉在了地上。
“啊!”西塞尔嘶声痛吼,用力抓住了重伤他的罪魁祸首,试图把它从伤口中拔出。从头到尾,他眼前的生物都不曾移动过半分,甚至连站立的姿态都不曾变过。
这令他除了恐惧,还感到深深的耻辱与困惑。
西塞尔想不明白,祸端总有来由,他遭遇了这等天降横祸,他的缘由究竟是什么?
“最后,你不会死,也不会受到丝毫的损伤,这不是很幸运吗。”天渊兀自开口,声线似古井无波,“起源星的文化中,总有掌权者是‘天命所归,受上天庇佑’的说法,尽管我并不十分认同,不过,你倒是给我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正面案例。”
鲜血泛着泡沫,已经从西塞尔的口中大量溢出来。他精良的防身护甲,对比不明造物的外骨骼,便像纸一样薄脆,血液中用于应急的修复机器粒子,也抵不过敌人针对器官和骨骼的毁灭性破坏。
他嘶声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听到了你对他的评价,”天渊平静地说,“当然,我会严格遵照我对他的承诺,不插手你们之间的恩怨。因此,我无法论述你令我厌恶的无知,也不能向你的言论阐明自己的看法,更不能朝你如何报复。我只是好奇。”
那根附肢插住西塞尔的身体,将他安稳地举到了和天渊齐平的高度。
这已然是常人无法忍受的酷刑,倘若用一把利剑,悬空挂起一块嫩豆腐,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想必每个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西塞尔竭力抓住锋利的足肢,往上垂吊着自己重伤失血的身躯。只怕这就是世上境况最凄惨的引体向上了,他不想死,更不想让这只怪物把自己从胸口完全劈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