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它(157)
余梦洲确实清醒了,他在内心的“占有欲”那栏,重重打了一个对勾。
午后,他坐在走廊上看书,身后又响起熟悉的马蹄声。
余梦洲转过头,来的正是这些时日不断困扰他的皇帝本尊。
“我一想,就知道你在这里。”法尔刻温柔地笑着,手背在身后,举出一捧馥郁迷人,美艳如血的花朵,递到余梦洲面前,“我听说,人类常有给爱侣赠送红色鲜花的习惯,你喜欢吗?”
余梦洲深思熟虑了片刻,斟酌道:“……这个花是用血养起来的,对吧?”
法尔刻:“……”
法尔刻沉默半晌,飞快将花束往下头一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旁边金瓶中沾着水珠,形如玉兰的白色长茎大花,重新递到余梦洲眼前。
“这个不是。”他诚恳地说。
这下,余梦洲是真的笑了,他接过那又厚又大的花朵,欣赏了一下,也重新将它插回一人高的金瓶中。
“我接受你的花朵,”他佯装矜持地说,“那么,你有什么事吗?”
法尔刻卧在他身边,眼神中,爱意与笑意交加。
“事情都快处理完了。”他说,“很快就能去你的家乡,你高兴吗?”
“真假的?”余梦洲一把合上书,“靠,那我肯定高兴啊!还有大概多久?”
法尔刻回答:“顺利的话,不到一个星期。”
他拉着余梦洲的手,目光明亮,轻柔地磨蹭青年手上的老茧。
“在回去之前,你能原谅我吗?”皇帝悄悄地、可怜地问,“不说当下,你不能在回家以后还冷落我吧,爱人?”
余梦洲咳了一声,他没有把手抽出来,也没有立刻答应法尔刻的请求。
他颇为糊弄地说:“这个嘛,再说吧。”
“可是,我实在不能忍受了。”法尔刻的声音既低且轻,微风柔柔地吹拂,绕过花树和午后的长廊,他们就像在说世上最亲密,最旖旎的小话。
“我的床榻冷得像冰一样,半夜醒来好几次,总要下意识地伸手去找你在哪。我好想你,我想你在我怀里的样子,想你挪到我的肚子下面,在那里缩着睡着的样子……”法尔刻哀哀地央告,“不要对我这么狠心啊,爱人。”
余梦洲脸红了,他完全接受了法尔刻坦率的话语,代价就是连耳朵也烧着了。
“这个、这个嘛……”他结结巴巴,眼神游移,“因为你有前科,所以我觉得,多观察一段时间,还是有必要的……”
“那么魔力?”法尔刻神情殷切地望着他,“我不会再妄图改变你的心意,我不敢了。你……你还是会在我身上进食的,对不对?”
余梦洲凝视着他的眼睛,一时语塞。
在此之前,他就没见过法尔刻求人的样子,高大的人马卧伏在他面前,缠着他的手,恳切而悲伤地看着他……更别提他还有马的眼神!马那种又大又圆,水当当泪汪汪,会说话一样的眼神!
“……你真的不敢了?”余梦洲的内心已然动摇,但表面上还要装出怀疑的态度。
“不敢了,”法尔刻说,“我可以发誓。”
余梦洲轻咳一声,“发誓就不用了,我知道你是说到做到的。”
法尔刻渴盼地对他施以注目,余梦洲思索片刻,忽而狡黠地笑了一下。
他低下头,不甚熟练地与法尔刻慢慢挨近。他的呼吸和人马的呼吸,逐渐交融在一块。
仿佛知道他要做什么,法尔刻的眼瞳骤然紧缩,他使劲按捺住自己的身体,只是强忍着不动。
那是一个青涩的吻。
非常笨拙,非常生疏,却让人马激动地发抖,一个灵魂能够承受的甜蜜是有极限的,他的心亦要破裂成无数瓣了。
余梦洲含住法尔刻的下唇,魔力便从下至上地让渡了过去。他轻轻地吮吸,用鼻梁摩挲着对方的面颊,不知过了多久,法尔刻炽热的手掌,向上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腰。
皇帝的喉咙颤抖,咕噜作响,他在融化与吞噬当中犹豫不决,也在下跪,以及把人类狠狠撞翻在床榻间挣扎激烈。最后,他所能做的唯有奉献,法尔刻用洪流般的魔力淹没了这个吻,同时也准备淹没他的人类。
时间的计量全然无用,昏黄的光线下,他们终于结束了这个吻。
余梦洲气喘吁吁,不知为何,他笑得停不下来。青年的脸孔通红,耳朵通红,就连指节也泛着晕染般的红。
不过,在内心的“幸福”一栏,又一次,他打上了一个对勾。
第101章 暗空保护区(三十六)
法尔刻抵着他的额头,瞳仁涣散,耳鬓厮磨间,他探着湿漉漉的长舌,还想去缠连余梦洲的嘴唇。
“你为什么……为什么笑?”恶魔为他的人类神魂颠倒,将发音在唇齿中碾得支离破碎,嘶哑不堪。
余梦洲很满意这个亲吻的质量,他试图躲开法尔刻的偷亲行为,喘着气笑道:“我只是想到好笑的事……别亲啦,我还没原谅你!”
被拒绝回吻,法尔刻也不沮丧,他贴着人类的颈窝磨蹭,用温热湿润的气息去爱抚对方勃勃跳动的脉搏。
他觉得自己喝醉了,他的思绪在旋转,大脑发麻、身体火烫。可他从来没醉过,原初的魔力创造一切也毁灭一切,哪怕是像熔岩一样质感厚重、触地即燃的魔妖血酒,在他口中,也不过是一层清淡浅薄的雾气。
有时候,法尔刻很感谢发明出“爱”这个字眼的生灵,无论对方是人类、魔鬼,抑或定义万物的神明。爱足以囊括一切磕巴的表白,热烈的情话,以及繁琐累赘的陈述。倘若要他用言语形容自己的感情,即便用尽千万字,法尔刻也没办法形容自己有多想要他,永远不够,无法满足。
他只想抱着余梦洲,抱着他的人类,一直到时间的尽头。那里诸世荒凉、万籁俱寂,唯有他们是两棵相互依偎,紧密缠绕的常青之树。
“起来啦。”余梦洲推推他的脑袋,“天黑了哦。”
“嗯……”法尔刻眷恋地哼出声,他不愿松手,仍然卧在原地。
“还不起来?”余梦洲真觉得自己被什么黏糖陷阱给困住了,“我要敲你的脑袋了哦。”
推推搡搡地缠了半天,法尔刻才抱着余梦洲,慢慢往回走。
真粘人啊,余梦洲心想,下次可不能随便亲他了。
走了半天,法尔刻忽然说:“这是第一次。”
余梦洲不明所以:“啊,第一次。”
“以后多多地亲,习惯了就好了,”人马诚恳地看着他,“到那时候,我就不粘人了。”
余梦洲吃惊:“你读心?”
“我不会读心,”法尔刻说,“但是我会读表情,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爱人。”
……行,算你厉害。
回去吃了晚餐,既然很快就是回去的时候了,余梦洲也列了个单子,看需不需要带点什么回去。
他心爱的工具箱……唉,虽然早就是破破烂烂,很难修缮了,但还是不能让它客死异乡,带上。
启动资金,承包山头不能没有钱啊,再加上几年过去,也不知道地球的物价通货膨胀成什么样了,钱肯定也得带上。
还有马群的蹄铁,鞍鞯之类的马具就算了,蹄铁是他们说了好久要钉的。人间的金属肯定禁不住魔马的蹄子,必须要在这边做好了再说。
还有什么?
他正在苦苦思索,以太忽然跑过来,问:“人类,你原谅首领了吗?”
“没有,”余梦洲回过神来,“怎么了?”
然后,他看见以太紧张地跺了跺马蹄,转头就跑了。
余梦洲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索性不去理会,继续列清单。
过了一会,血屠夫也跑过来,卧在他跟前问:“马上就要去人间了,你真的没有原谅法尔刻?”
“……我没有?”余梦洲放下笔,“怎么了,这有什么问题吗?”
血屠夫还像他仍然是马时的模样,凝重地吹了下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