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它(106)

作者:莲鹤夫人

余梦洲在心中无助地呐喊,实在是欲哭无泪。他疲惫地叹了口气,将额头抵在骨墙的边缘,不知道自己以后还能怎么办。

身旁忽然响起一个很熟悉的声音。

余梦洲瞬间凝固在了原地。

——那是马的响鼻声。

“一个人类,”他的斜上方,有什么生物嘶哑地、幽幽地说,同时,那浓郁的血腥味,才后知后觉地流淌到他的鼻尖,“稀奇,真是稀奇。”

抱着工具箱,余梦洲狂跳起来,将后背死死抵在骸骨上,惊恐地喘着粗气。他的心跳暂停了片刻,手心在短短几秒之内出的汗,令他差点握不住修蹄刀的刀柄。

全世界最大的马种是夏尔马,这种挽用马的高度可以超过两米,体重超过一吨。在不算很长的职业生涯中,他有幸接触过一次夏尔马,就算是天生对马匹有亲和能力的余梦洲,也经不起它撒娇般地轻轻一拱——那一拱,就像迎面被一堵沉重的墙给蹭了。

但现在,他面对的这只怪物,足以把夏尔马也比照成一只涉世不深的小马驹。

恶魔战马的体积,比成年的夏尔马还要大出一圈,双目熊熊燃烧,鬃毛便如流动的赤焰,头顶的犄角不像骨质的,反而像是某种漆黑的金属。它的尾巴却并非毛发,而是一股股缠绕不休的活蛇,那四蹄钉满荆棘,贯穿长长的铜刺,身上沉重的青铜鞍鞯,也是用铜环和钢钉打进皮肉,与马匹生生缝在一处的。

望着它,余梦洲不知是该惧怕,还是应该心痛。

“我、我是人类。”余梦洲嘴唇蠕动,不由自主地说,“但我还是修……修蹄师!你瞧,我有工具的。”

魔马的眼神有一瞬的变化。

“哦,你是修蹄师。”它轻柔地咀嚼着这个称呼,身上的火焰噼啪燃烧,“这么说,你还是个工匠了?”

余梦洲不知道它口中的“工匠”,跟自己认知中的工匠是不是一回事,他不敢说是,也不敢说否,只是小心翼翼地说:“我……你要不要修一下蹄子?我可以……我可以帮你把那些东西……弄一下,我是说,清理一下。”

“当然,”魔马轻飘飘地说,“为什么不呢?跟我来,你还可以帮我们的族群,也清理一下身上的血污,你觉得呢?”

余梦洲有些愣。

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吗?不会吧……

“来啊,”魔马兴致盎然地催促他,“还愣着干什么,跟我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过年好呀!

余梦洲:*轻而易举地击败小恶魔* 别想近我的身,你们这些小魔鬼!

还是余梦洲:*看到魔马的现状,感到难受和心酸,主动靠近* 哦不,我应该帮帮它们!

恶魔战马:*虽然是马,但更是恶魔* 嗯,这个人类看起来很可爱……但我还是要把他引到族群,让大家吃他,哈哈!

第68章 暗空保护区(三)

余梦洲在心里暗暗叫苦。

事到如今,哪还有他挑拣的余地?少不得要跟着一块走了,拒绝是不可能的,逃跑就更不可能了。魔马悠闲地走在前面,余梦洲就拼了老命地赶在它屁股后面,看它那凶残的马尾巴徐徐扭动,时而交缠,时而分散。

走着走着,余梦洲的职业病又犯了,他仔细地观察着马匹的情况,除去那些可怖的鞍鞯,缰绳和马嚼子的模样也是极尽狰狞。缰绳完全就是贪婪的活物,一种带着肌肉质感的荆条;魔马时不时回头瞅他一眼,余梦洲便能仓促地瞥见,口嚼上分出的细密铜丝,就像寄生的血管,缠绕着扎进獠牙的间隙。

真是造了孽了……

余梦洲暂时抛开了惧怕,诊断道:“你们身上这个……真的挺严重的,一定要这样做吗?”

魔马顿了顿,半晌后,它才温柔地说:“前任的骑主技艺拙劣,让你看笑话了?真没想到,你闻着像个人类,本领倒是比看上去强多了。”

“看笑话?我没看笑话啊,”余梦洲一头雾水,“而且我也没骗你,我真的是人,如假包换的!”

魔马目不斜视,带猎物朝着族群的方向走,没有理会余梦洲的辩解。

急急赶了两步,余梦洲犹不死心,还想再用话疗来找找突破口,他问:“你们这样,身上肯定很疼的,我可以……”

“嘲讽的话语,就留着待会儿再说罢,工匠。”魔马的声线越发柔和,它骤然失去了慢吞吞赶路的耐心,余梦洲两眼一花,再醒过神来,他离那血肉模糊的战场,已然不足两百米远。

魔马一转与余梦洲对话时的圆滑,呼唤同伴时的声音,变得如此喑哑,如此满含恶意,犹如黄昏前来报丧的老鸹:“你们都来看,我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一个人类的工匠!”

那些悠哉游荡,垂头饮血的魔马,纷纷抬起了它们的头颅,炽热的原野上,仿佛燃起了几十盏灯血红的灯。

凑近了瞧,余梦洲才知道,魔马之间的状况也不是完全相同。有的半剥下覆体的马皮,与镂空的鞍鞯连接在一起;有的全身严丝合缝着嶙峋的鳞甲,只露出双眼和四蹄;还有的缠绕着烧红的铜链,每行动一下,铜链与鲜血和皮肉相激,窜出的浓烟便笼罩了魔马的全身……

倘若说之前的小恶魔只是噩梦版的宠物小精灵,那么余梦洲眼前的恶魔战马,就是活生生的噩梦本体。它们在地狱中游荡,是恐怖、罪孽与屠杀的代行者,普通的人类,根本无从承受它们扭曲如斯的形态。

余梦洲愣怔的扛着工具箱,与十几匹魔马对视。

他是干这行的,当然也了解过关于马的知识。他知道古代有种培养战马的方法:不给马匹喂草料、喝清水,而是给马喂生肉,饮鲜血,如此一来,战马便可以适应战场上冲天的血气。待到这样的战马养成之后,在开战的前十二个小时空槽,临上战场前,马的眼睛都饿红了,除了主人,谁都无法靠近。此刻再把它们放出去,它们可以冲出去吃掉一头狮子。

这就是他了解过的最匪夷所思,最离奇无情的养马故事,然而和他眼前的景象比起来,那血肉喂养的战马,也像天使一样美好善良。

“看上去很愚蠢,”一匹魔马打了个响鼻,“看着像人类,闻起来像人类,那他就是人类。一个人类,真的能当战争工匠么?”

另一匹嗤笑道:“高耳做事,总是这么不靠谱。什么战争工匠,无非是发现一个人类,馋嘴了,又不敢背着首领偷吃而已!”

“你还真是个大聪明啊,亵舌,”高耳反唇相讥,“转转你的蠢眼睛,难道看不见人类手上的工具箱?”

被称为“亵舌”的魔马放声大笑,震响云霄:“你居然相信一个人类的鬼话,这太有趣了!背教行宫的祭司,号称万魔之上的折磨者,你瞧它的处刑室多么繁琐豪华,连一根针、一个铁钉,都有自己的用途。这个拿着小箱子的人类,也敢妄言自己是战争工匠!”

“……我不是什么战争工匠,”余梦洲尽量平稳地开口,“我只是一个给马修蹄子的。”

“怎么修?”从背后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了一匹魔马,它只是嗅了一下余梦洲的肩膀,口鼻中滴下的,饱含硫磺的鲜血,就使余梦洲的外套烧起来了,让他不得不跳着脚,使劲拍了半天,“你打算用你的小箱子砸扁我们谁的头吗?”

你可以质疑我的能力,但你不能质疑我的职业素养!余梦洲恼火不堪,大声说:“普通人修蹄子是怎么修,我就怎么修!把你们蹄子上的鬼东西拔了,再上点药,包扎好,就这么修!”

话一出口,四野寂静。

余梦洲捂着外套上的洞,不解地抬起眼睛,看到全部的魔马,统统沉默地盯着他,还有好几匹隐忍地呲出了自己的獠牙。

“难怪能蒙骗高耳,原来是个花言巧语的欺诈师啊……”亵舌上下打量着他,“你的魅力光环遮掩得如此完美,连我们都不曾察觉出来,以至于对你生出了微妙的好感。可你的愚钝害了你,为了活命,你竟不惜撒下这种粗劣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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