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的情绪裹挟着米修，如同密不透风的网，死死地勒住他的心脏，险些让他喘不过气来。

在那一刻，他才无比清晰地认识到，曾经会为了一个光明魔法发愁的梅林，已经变成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存在。

米修几乎称得上是落荒而逃。

“你在挣扎。”屋内的巫妖用肯定的语气道。

巫妖自诞生起，便接触过诸多复杂的情绪，对此的感知也格外敏锐。

“真奇怪，明明你没有错，你是在为梅林难过吗？”

忒狄斯之诺发出冷质的银光，邬九垂着眼，将戚晓的话语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

米修：“也许吧，或许我并不适合当一个领导者，比起红衣大主教的地位，我更在意为数不多的两个朋友。”

他靠着落地窗坐下，仰头望着天上的太阳，檐角的晶石被风吹得叮当作响，将他眼中的日光搅成斑驳的、晃动的光影。

于是他钴蓝色的眼瞳，也染上了些许日光的色彩。

“我、莉莉丝、梅林，我们三个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我和梅林是同一个老师，莉莉丝的老师是教皇——在教皇闭关后，她就被托付给了我们的老师，算是老师的半个弟子。”

“莉莉丝在光明魔法上的造诣很高，梅林很擅长革新、也擅长调和各种类型的矛盾，我一直都是被他们照顾的那个。”

米修还记得，在从前学习的时候，莉莉丝一直都是被老师变着花样夸奖的孩子，他偶尔会因为研究光明魔法而“废寝忘食”，梅林就会和莉莉丝一起用浮空魔法把他浮空，一路带着他去往饭堂或是卧房。

那实在是很好，很好的回忆。

戚晓听到忒狄斯之诺中传来的声音，心下叹息。

如果抛开这些不可调和的矛盾、抛开各自的立场，梅林或许也是把米修看作朋友看待的。

就像她最初在克罗地亚撞见他们时，明知道打扰米修祷告可能会让他生气，把他推出祷告室也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会招来怀疑，但梅林还是上门了。

他带给米修的餐食，一路上都用魔法保着温，那并非是用一句虚假的敷衍就能概括的。

但是。

从梅林决定用谎言和欺瞒来对待米修的那一刻起，这份友谊就失去了最初的意义。

它变成了梅林手中的工具，变成了让米修彷徨的根源——

所以它不能再成为米修的软肋。

戚晓：“虽然这样的做法有些卑劣，但是…转告他外面的情况吧。”

“你知道这段时间克罗地亚的民生状况吗？”巫妖突然问。

这个问题并不需要米修回答。

很快，巫妖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有不少重病的患者不再去医师那边配药，而是前往神殿中请求牧师，让牧师为自己施放一个光明祝福——这是最基础的光明魔法，除了让人感觉暖和一点、心情愉快一点，就没有别的功效了，现在却被他们当成了救命稻草。”

“原因很简单，一位候选人在宣传时，刻意夸大了光明魔法的作用，但他的魔力又不足以支撑他施放更有效果的光明术法，于是这种基础的法术就被他随手拿来糊弄人了。”

“我看到这座城市中，有很多人即将死去，甚至他们的心中还怀揣着光明可能拯救他们的美好幻想。”

“也有很多手头上没有那么多钱的人，他们最近都买不起一碗米——克罗地亚的物价从竞选开始的那一刻，就开始疯狂飙升，现在一碗米都卖出了50金币的高价。”

“梅林用大量金币去拉拢拥有投票权的普通民众，看上去是很大方的举动对不对？但现在上涨的物价，并不是自然上浮的——梅林出生于商人家庭，想必他很清楚，如何用一些手段让付出的金币回流。”

“我看到有很多人在饿肚子，这是光明笼罩的地方，本不该存在困苦与饥饿。”

米修缓缓垂下眼。

他凝视了太阳很久，以至于现在，眼前看到的景物都染上了一些晕开的光点。

“你看，只有你在意这些事，其他人根本不会去管一般民众的死活。”

米修：“我没办法做得很好。”

“莉莉丝有自己的规划，对神明的信仰也很坚定，所以她从来不会陷入迷茫。”

“梅林…虽然他和我立场不同，但他同样是下定决心，就会坚定不移地朝着目标前进的人。”

“他们都走在了前面，我却还在原地彷徨。”

“我想不明白，也不敢保证现在这种迷茫的状态，可以为陷入痛苦的人们做些什么。”

戚晓站在钟楼的上方，发出一声叹息。

她伸出手，轻轻一拨身后的弓弦。

弓弦带起一阵气流，将钟楼檐角上的晶石高高扬起，又猛地击向铜钟。

“不，米修，你要明白一个道理。”

“当你决定去做一件事的时候，迷茫和困惑都是很正常的情绪，它们并不会真正影响你抵达终点。”

“至于那些痛苦，解决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钟声响起，精灵翠色的眼眸被璀璨的金色覆盖。

日光照耀在至高赞歌上，琴弦上亮起耀眼的光芒，片刻后，化为闪烁的星子融入其中。

仿佛有谁想要借她说出些什么，她落入一个温暖的、带着太阳气息的怀抱中。

“因为，你们的神明说，祂心爱的子民当永远欢笑。”

【神祗资料光明神已录入图鉴。】

第94章

【神祇资料光明神】

深渊反面的生灵渴望光与热, 拥有逆转职能的神明聆听这一请求，便将赤月与蓝日逆转至大陆的背面，真正的太阳和月亮被沉入深渊, 取而代之的，是以神力铸造的光源，溢出的神力与生灵的欣悦之情碰撞，成为天幕上不灭的星子。生灵以臆想的面孔朝拜这位神明, 却不知神明早已将自己化为永悬天幕的光源。

戚晓站在钟楼的塔尖, 俯瞰着下方的神像——

她初次来到克罗地亚时, 还疑惑过，为什么光明神的雕像没有脸。

那时候, 帕奇告诉她, 那是因为光明神从未在大陆上行走过, 所以祂的信徒只能以臆想的面容来朝拜这位神明。

她当时还想过, 为什么界门存在的情况下，光明神还能回应信徒的祈祷。

看到和光明神有关的神祗资料，戚晓这才恍然。

“赤月与蓝日”。

这是在生命女神的资料中也出现过的字眼。

【世界本生长于孤寂之中, 唯有赤月与蓝日悬挂天际。】

生命女神是创世的神明, 也是原初的神明，与祂同处一个时代的赤月与蓝日，自然是“真正的太阳和月亮”。

光明神本是拥有逆转职能的神明，祂的信徒想要拥有光与热，祂便使用自身的权能, 将赤月与蓝日逆转至大陆的背面。

之后，祂又用神力架构起现在的太阳和月亮, 溢出的神力与子民的欢笑碰撞, 成为天上的繁星。

但神明并非是全知全能、毫无弱点的存在。

光明神的神力想来并不足以支撑这些“神造光源”的永恒运行, 为了让太阳不再坠落、月亮不再隐没于海中、欢笑不与繁星一同熄灭，这位神明将自己投入了亲手铸造的太阳之中。

所以信仰光明神的信徒在众神不再行走大陆的现今，依旧能得到神明的回应——

他们的神明并未离去，而是一直在高天之上，温柔地注视着自己的信徒。

戚晓想到方才那个带着太阳气息的温暖拥抱，心下叹息。

灵觉高的存在，可以轻易地得到神明的垂青，但也很容易和神明“共感”。

刚才，光明神短暂地占据了她的躯体，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向米修传达了一句再简单不过的安慰。

戚晓能感觉到，光明神的情绪很平和。

既然她可以窥见神明的过去，神明在降临时，应当也能看到她的记忆。

——包括她的计划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