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几日，关绍便收到韩宿寄来的包裹。

是关中那边的种子。

他说这是易氏产业链下今年普遍更换的作物种子。

这批种子是那位首富大老板早就成立作坊跟着一对一直播学习培育的。

因为不敢保证后世培育的超级作物种子换了千年之前这片土壤，是否能够成功量产，作坊并未将种子向百姓推广。

因为韩宿早年游历之时曾与易氏老板易澗钱有过一面之缘，如今二人有些交情，看在韩宿的面子上，易老板同意分出一批种子，试一试剑南那片山峦叠嶂之中，能否成功种植新作物。

韩宿在信中问关绍，敢不敢陪着易澗钱赌这一把。

赌成了，自此益州诸地粮食增产，自给自足。

大唐的节度使有着古往今来少有的权利自由，军政大权全部下放节度使手中，同事边关军队的补给供养，也要由当地长官自负盈亏。

随着朝廷政策累积，个中弊病积重难返，已是皇权休想轻易撼动改变的了。

当初朝廷设立节度使，中央同样会委派皇室子弟担任地方节度大使，对手握实权的节度使是监视，也是镀金。

随着朝廷官僚制度的腐朽，节度大使对地方的约束性愈发的低，朝廷对地方掌控已经摇摇欲坠。

就像关山越敢张口闭口自称天王老子。

堂堂一方节度使，他真就是剑南道这里的一片天。

京城天高皇帝远，不要说对节度使的约束与管控力度了。

关绍觉得他们这些镇守边疆的节度使大人们，就是跺跺脚，朝中也得抖三抖。

那些读书人再是不满朝中举措，最多不过是结党抗议，口诛笔伐以名声相逼。

而节度使若是不乐意了，挥师北上去抽那皇帝老儿一顿也不是做不得。

这般高度自由的封疆大吏，若是还能解决粮草问题，自产自足，到时候到真是朝廷无法控制的存在了。

所以为什么不赌？

关绍敢下定决心，以自身做保，在益州山地推广新种子，并非看在韩宿的面子上。

而是对直播另一边，那个桀骜不驯的女人的信任。

就连他们益州山区，诸多隐世不出的土司部族都开始接受直播文化。

小孩子折断树枝在放牛的河滩旁，也在认真画着拼音写法。

山民出来办事，都开始骄傲的一笔一划在碶书上写上自己大名。

她通过直播，传授给当地百姓太多基础生存的好办法，就像是千年之后遥遥传来的指引。

告诉当代，这曾是后世中华儿女一步步趟出来的路，我把最便捷的大道留给你们，希望你们不要像我们一样，以百姓民生为代价，摸索未来发展之路。

她关绍不过是一洲之地的长官，作为上位者敏锐的察觉到，司暃姑娘这后世直播的出现，是引导当代迅速改革发展的天大机遇。

她们得抓住这难得的机会！

……

只可惜如今大唐真正掌控天下的上位者，却并不将此当做机遇。

这直播，就像一把双刃剑，它能够改变这个时代的同时，也会瓦解皇权的地位。

韩宿尚未抵达京师便迎来更大的噩耗。

老尚书带领的清流党派逼宫，失败了。

那一日太极宫大殿外的台阶上，是冲刷一夜都洗不尽的血光。

皇帝终于出手清算司暃的直播系统，易澗钱一夜之间成为天子案板上待宰的羊羔。

而引发这一切的导火索，韩宿的儿子韩平康，彻底被下了定论，成为谣言祸国的罪民，凡袒护此子者，皆同罪论处。

韩宿一脚踏进尚书府，映入眼帘的是满眼缟素。

清流党泰斗级人物，被天子一句话决定了命运，杀得太极宫外血流成河。

一时间朝中党派与学界齐齐失声，似是尚未从朝廷这拦腰一刀砍的狠厉之中回过神来。

家破人亡也不过如此！

就连松正霁这般德高望重的学界泰斗，皇帝都下的了狠手，朝廷如今还有什么可顾及的？

枉他一片报国心，还曾想通过剑南直播下的改革成就，来劝慰天子，皇权与改革，如何不能共存？

韩宿这一生读过所有忠君爱国的文章，一瞬间仿佛成了笑话。

如此国君，真的配这天下百姓所拥戴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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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皇帝出手解决直播问题, 不曾在司暃出现最初便破釜沉舟，拖到现在这个时候, 可见皇室也一直在权衡与直播对立的得失。

如今韩平康的死, 成为皇帝下定决心的导火索。这一刀悍然落下，从一开始，便无人知晓该如何收场。

曾经门庭若市的尚书府, 如今只余破败。

府中下人逃的逃散的散, 老尚书离世，岳母大人一时郁结于心想不开，很快便心灰意冷追随故人而去。

这一大家混乱到如今这个地步, 连日来接二连三的打击令韩宿整个人精神疲惫, 脑仁麻木。

直到一道脆生生的女童声音响起, 韩宿才怔怔从空虚中回神。

“爹爹！”小姑娘挣脱抱着自己的男人, 带着哭腔往韩宿的方向扑过来。

韩宿寻着声音望去, 只觉双膝一软, 半跪在地上，弯下腰来。

“平安……”他的女儿。

小姑娘哭花了小脸, 硕大的泪珠从脏乱的脸颊滚滚滑落。她一头扎进韩宿怀抱之中, 大声痛哭起来。

“爹爹, 平安害怕，平安想哥哥……想外祖……”

韩宿将小姑娘拥入怀中，无言的痛心散入全身每一个角落。

“安儿不怕, 爹爹在，没事了。”

……

父女俩劫后余生, 旁人本不想打扰, 奈何如今的尚书府的确不是可久留之地。

郑因踌躇片刻, 还是出口打断父女别后重逢这片刻的温馨。

“大哥, 是兄弟我没用，眼睁睁看着尚书大人出事……”郑因心头愧疚，韩兄离京之时，他曾经拍着胸脯保证会帮他照顾好家人……

“听尚书大人以往的门生透露，陛下还不算完，尚书府已经不安全，我们需得早点离开！”郑因劝说韩宿道:“这几日是平安坚持要留在尚书府等大哥回来，我也怕大哥回京找不到我们，所以才带着平安在此藏了几天……”

韩宿轻轻拍打着小姑娘后背，再抬起头，双目通红，布满血丝。

尚书大人已死，这破败的尚书府仍旧不安全，这说明什么？

就算人死了，皇帝仍旧不愿善罢甘休。

事已至此，皇家这一怒，又岂是因为康儿犯了什么错触怒他们天家尊重！

这只是皇帝要动手开刀的借口，他们这一刀，究竟要砍什么？

“那就先离开，远离长安。”韩宿双目之中遍布血丝。

这是因为连日赶路，从剑南到长安，一路马不停蹄，他本就未曾好好休息过。

如今家中遭逢巨变，儿子和岳父无辜惨死，他知道，这些人都不过是当今天子维护皇权下的牺牲品。

这样的统治阶级，还有什么必要留存于世！

只可笑大唐统治数百年，如今的官场腐朽至极，边关势大脱离皇家控制，百姓民不聊生艰难度日。西南塞北的游牧民族虎视眈眈，屡次进犯中原，烧杀抢掠。

这样岌岌可危的统治居然也能苟延残喘至今！

回京之前，韩宿曾见过易澗钱，这位易氏柜坊的大东家，分别时对前路分析十分悲观。

他说天子这一刀，最终要砍倒的目标是他，是直播。

皇帝终究下定决心，要动手了。

所以松正霁所代表的清流党的言论，皇帝已经不在乎了。

他干脆先下手为强，以韩平康事件为风向标，凡事上书求情辩白之人，或贬官，或斩之。

皇帝然他已经下定决心将直播从百姓手中抽离出来，然后狠狠扔在地上踩几脚，那么或许会蔓延的反对意见，只要说话的人全部死去，便无人反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