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摇上青云(科举)(56)
一群长衫飘飘的学子走在街道上,处在最中的长袍青裳,头戴美冠,腰挂白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稚气犹存,但立体的五官和挺直的鼻梁已衬出了他的男子气概,身量亦挺拔,鹤立于人群。
“月贤兄,你的才学声振林术,响遏行云,在我等心中,你才是当之无愧的案首。”
“那沈姓学子的答卷我们都瞧过了,不过是巧言令色,运气好,正中知府大人的胃口罢了。”
“钻营讨巧,待明年院试,就会显露原型……”
林月贤微勾唇角,什么都没有说,他生在钟鸣鼎食之家,虽至他这辈家族已有没落之气象,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世家豪族的底蕴尚在,林家有姑妈在宫里为妃嫔并生有公主,圣上虽不偏宠,但赏赐和体面一直都在,外祖的四品京官虽不是要职,但一辈子兢兢业业甚少犯错,过些年应当能在正三品或从三品的官位上荣退。
因此,林月贤一直是在夸赞声,甚至是讨好声中长大的。
面对这些露骨的奉承,他无所感,也无所谓,轻笑而过,觉得他们有些无知,也有点可笑。
“前面便是青园了,我请诸位吃酒。”
青园是景安城小有名气的饭馆,有点类似后世的高级私房菜,没有熟人介绍以及一定的社会地位,一般的人还进不去,因为青园的主人是一位名士,一个文采斐然的老饕,并发誓一辈子不科举不入仕,有点魏晋时期名流狂士的味道。
在一众府学学子中,能刷脸进入青园用饭的,除了林月贤外不足五人。
而青园所处的位置,正是城西,沈长林一行六人在在西城漫步,恰好路过,青园的小门很窄,只悬挂着两盏小灯,装修看上去并不特殊,加上隔壁是几家物美价廉的食肆,诸位便以为这青园也是如此,只是一家景观别致的小店,贺青山提议:“我们在这家吃吧,闻着里头的饭菜滋味极香。”
沈长林深嗅了几下,隐约是鱼丸汤、鸡汤干丝等味道清淡的菜肴,最近吃的口味重,正好来点清淡的补一补,也点头说好。
结果可想而知,青园的伙计没好气的将六位穷酸小学子赶了出来:“不瞧瞧我们这是什么地方,外乡人吧?咱们这的菜不是随便来一个人就可以吃的!”
贺青山身材最高大,他拦在诸位同窗前:“我们又不是不付钱,你这人太无理了。”
仆随主人,青园名士是狂人,连手下的伙计也猖狂的不得了:“付钱?你以为你们付得起?哈哈哈哈,笑话——”
“没错,天大的笑话,青园一桌酒菜十两银以上,你们这些乡巴佬,拿什么来付钱?”
“——欸,这不是那位小沈案首吗?”
这时候林月贤一行人到了,那些穿绫罗的学子见有人和青园的伙计吵架,并且都穿着棉麻料子的寒酸衣裳,立即觉得这些穷酸之人玷污了青园的清白,若随便一些阿猫阿狗都可以进去吃饭,青园没有门槛而言,又怎体现其贵重,于是纷纷上前帮腔。
说着说着,才有人认出其中一位年纪最小的学子,是本次府试的案首,是抢了他们林大才子第一名的小子。
“小案首急什么,这青园自有青园的规矩,想要进去吃饭,又没有熟人引荐,还有两个办法,一个是提供一道美食献给青园主人,他老人家吃了觉得美味,不仅会将沈小案首奉为座上宾,还不收饭钱呢,其二嘛,就是赋诗一首,文采斐然打动了青原主人,也可作上宾。”
“沈小案首勇夺第一,想来是文采超群的,不如现在就赋诗一首吧?”
“要是做不出嘛……哈哈哈,这府案首之名,是不是来的有水份呐?运气大过于实力?”
沈长林冷眼打量他们,有人曾说,世上有两样事情掩盖不住,一样是咳嗽,另外一样便是贫穷,这话放在他们两伙人身上,正体现的淋漓尽致。
永清县学子一行六人,以贺青山的家境为最优,但他也是棉布棉鞋,只有外衫是罗绢的,剩下诸人,都是棉麻布衣,而他们对面的几人,大概都是景安城本地人,个个都是锦罗绸缎。
中间那位个子最高、着青裳的大概就是最近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林大才子,矜贵二字仿佛为这人所造,长眉星目,内敛眸光,身边的人张牙舞爪和跳梁小丑一般,只有他独善其身,像在看戏,又像在嘲弄着谁。
沈长林在打量他,他也在看沈长林,等着瞧沈长林被起哄做诗。
“怎么还不开口?可是没有灵感?”
“不如我们给小案首出个题目吧,看今夜月华皎洁,不如就咏月如何呢?”
“咦,小案首怎么还不开口,难道是怕露怯?”
“哈哈哈哈哈——”
对方你一言我一语,捧哏逗哏的轮番上,激的永清县几位学子满脸通红,连一向沉稳冷静的沈玉寿也暗自咬紧了嘴唇,性子本就急躁贺青山更是忍不了了,他相信沈长林的文采,悄悄的扯了扯小兄弟的衣袖,眼神暗示很明显,是鼓励沈长林赶紧作诗一首,打一打这群人的脸。
沈长林深吸两口气,拨开人群走到最前,清了清嗓子,声音稚嫩却掷地有声:“面对你们这样一群怪物,我无需自证。”
说罢对身边的同窗道:“走吧,我们去面前看看。”
“怪物?你凭什么说我们是怪物?”
“沈小案首,站住!你解释清楚!”
沈长林停了下来,轻轻一笑:“急了?想说你们不是怪物?那证明给我看啊,哈哈哈哈,不过我们现在没空看,再会。”
说完转身继续往前走。
“等等。”一直没说话的林月贤终于开口,十五岁正是少年的变声期,因此他的嗓子有几分沙哑,但也不失低沉,变声结束后想必也是温润清朗的,“诸位,不打不相识,一起去吃吧。”
沈长林微凝眸,淡淡看去。
“不必了,兄台好意我等心领。”
“长林,你方才说他们是怪物,何解啊?”
两行人刚分开,贺青山便迫不及待疑惑发问。
“高高在上,目中无人,可笑滑稽,是为怪物。”
沈长林说着,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厌恶。
青园是个饭馆,偏搞出一些规矩来分割阶级,将人分成三六九等,那些学子明明被是被青园划成下等的,却还对青园顶礼膜拜,一副奉为神祇的狗腿模样,简直令人作呕,甘愿自轻而不知,反为上位者说话,不是怪物是什么。
“长林,你说的太好了,所以,你不肯做诗,也是这个原因了?”
沈玉寿被小兄弟看问题的深刻所折服,方才他心里也很不舒服,除了觉得他们聒噪无理,却又总结不出什么,直到长林总结了才豁然开朗。
“我不做诗,不全是他们不配叫我做诗,还有一点,是我无需自证,难道无关痛痒的人质疑一句,我便要费力气去证明给他们看吗?凭什么呢?凭什么要按照他们的逻辑行事,我管他们怎么想,这是他们的事情,与我无关。”
前世今生的经历加起来,让沈长林的心智逐渐趋于成熟,但诸位同窗们还是年少恣意,要证明自我的年岁,乍然一听沈长林的观点,纷纷有石破天惊,语出惊人之感,然后越琢磨越是那个道理。
“长林,你年岁最小,看问题却最通透,难怪连得县案首,府案首,我心服口服。”
“是啊,亏我还比你大几岁,简直……惭愧啊。”
沈长林摸着咕咕叫的肚子,咧嘴笑笑:“胡诌的胡诌的,这家馆子看着不错,咱们快去吃饭吧。”
民以食为天,什么事情都不比饱餐一顿重要。
入学考评第二日巳时出成绩,因此大家收拾好行囊,带着行李坐上马车,先去看成绩,随后便要出城回永清县了。
今日看成绩的人少了许多,也就百来人而已,贺青山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名字,过了,他竟然过了,不过毫无意外的,又是最末一名,以第十名的成绩擦线进入府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