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卿朝门口看过一眼,俯首继续写药方,没过多久门被推开，叶子涵披着外裳走进来。

“睡不着啦？”

韩卿抬起眸子冲他笑。

叶子涵绕过桌子站到她身后，修长的手指轻轻抚到她后颈上，“一个人戚戚冷冷,怎么睡得着。”

韩卿笑着歪歪脖子，“我快写完了，你坐一边等等我。”

叶子涵却不肯坐，手指从韩卿后颈挪到肩膀上，再顺着肩膀滑下手臂。

“别捣乱……”

韩卿被他闹得没脾气。

叶子涵低笑两声收回手去,韩卿立刻抓紧时间三笔两笔将药方写完，放在桌上等墨迹变干。

“也不知陆不归睡了没。”

韩卿将笔冲洗好挂回笔架，“我打算把药方给他,让他在通灵境里待些时日照看沈聆禅，咱们则按原定计划赶去玄焰山。”

“就照你安排的来。”

叶子涵抬手捧起一缕长发凑至鼻端轻嗅，银灰色的眸子内透出一丝心不在焉,“墨云非被我重创，玄焰山的确是他最可能藏身的地方。”

韩卿一怔，“诶？”

叶子涵挑眉，“怎么了？”

韩卿失笑摇头，“没事没事。”

刚刚说起玄焰山，她满心想的都是火灵精，反倒忘了此前要去那边是为了找寻荒族活动的迹象。

叶子涵一提墨云非，韩卿倒是又想起件事儿来，“墨云非跟毕方当初明明都被天雷剿灭，怎么这么快又复活了？”

甚至说不光是复活，修为比以前也要高出一截。

“因为墨云非比较特殊吧。”

叶子涵松开手指，任凭韩卿如水般的长发自指间淌下去，“他是黄泉魇月莲，本体便超脱轮回之外。”

所以有手段复活也是正常。

“外界有能量异动。”

龙魂忽然在识海中提醒道，“是传讯符。”

韩卿一听立刻站起身来，回身握住叶子涵的手，下一瞬两人便齐齐离开通灵境，回到了外界。

一道金光坠入叶子涵怀中，原来传讯符是找他的。

拿到传讯符后，两人又回到通灵境，叶子涵将符箓点开，安承运的声音自符箓内传来——“子涵，你此前传来的消息我已知悉，宁远那孩子既在你处，我便放心了，只是当初与他一道失踪的还有十数名执刑堂弟子，你找他问问，看是否能打听出其余人下落，若是能，则尽快将消息告知于我。”

声音说到此处顿了一下，接着道，“昆吾而今并不太平，各家各派陆续有弟子失踪，东境内甚至有小家族与门派一夜间被夷为平地，据我推测，这伙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所图必定不小，尔等既身在西境，也不必急着赶回门派，可先在当地调查一下，看是否能查出动手之人的蛛丝马迹。”

“若当真有线索，切记不可冒进，第一时间传讯给我，我会设法与尔等汇合。”

传讯符到这儿没了声音，但符箓未曾自动销毁，反而继续悬在半空。

韩卿与叶子涵对视一眼。

“再等等看。”

叶子涵道。

韩卿又看回传讯符，静默持续了足足有一盏茶，果然又从里面传出声音来——“子涵，不要急着回门派。”

这次说完，传讯符才化作一团火光，彻底消失。

“怎么是这句话？”

韩卿一时间难以想通，“他明明已经说过一次，为何要在中间隔那么久后重新说一遍。”

她不认为这是无意识的行为，安承运会这么说，一定有他的深意在里头。

“他可能……是不想让我回旭明宗吧。”

这次记忆恢复后，叶子涵不止想起了自己与韩卿的种种过往，甚至想起一些年幼时记不清的事：譬如，他曾在小时候见过安承运。

那年他被异母弟弟带人围堵受了伤，伤口迟迟不能愈合，后来甚至发起高烧，从前他只记得娘亲就是在那时离开叶家杳无音信，现在却想起来，他娘不是无缘无故离开的，而是为了救他前去了墟海之眼秘境。

临行前，他娘将他带离叶家，住到她独居的别苑里，也就是在那时叶子涵见过安承运一面。

“我娘其实是出身旭明宗的修士。”

记忆中，他娘喊安承运师叔，“她嫁到叶家时，应是不知道叶家人的真实身份的，后来……不知是不是觉察到了，所以她搬了出去，一直在别苑中离群索居。”

正因如此，叶子涵童年的记忆中，关于他娘亲的内容也少得可怜，年幼的他其实有好几次溜去过那栋别苑，但不管他如何拍打，别苑的门从未向他打开过。

“直到如今，我知道了自己真实的身世，才理解当年的母亲。”

叶子涵眸底闪过几分自嘲，“舐犊之情让她割舍不下我，可非我族类的血脉又让她无法面对我，所以她才会选择避而不见吧。”

可惜她最终还是没能抵过一片慈母之心，为了孩子甘愿赴险。

“她离开的第三年，叶家人告诉我，她死了。”

叶子涵将右手举到眼前，看着掌心纹路出神道，“那时候我才发现，我竟然连她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得了。”

韩卿坐在一旁，静静听叶子涵讲着这些他不愿轻易展露人前的过去。

黑夜模糊了叶子涵眼角眉梢所有细微的情绪，似乎也在将两人间的距离慢慢拉长，韩卿伸手过去，微凉的指尖握住叶子涵垂在身侧的那只手。

叶子涵顿了顿，回握住她的手掌，将她的手指攥在掌心里摩挲。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两人相对无言，交握的手上传递着彼此的体温，将空气中的清冷一点点驱散开。

窗外的天空颜色开始变浅，长夜将尽。

“有时候我会想，她说不定没有死，只是彻底离抛下这段不如意的姻缘与不争气的孩子，在别处开始了新生活。”

叶子涵打破一室静默，“只有这么想，我心里才会觉得好受些。”

“你想找她吗？”

韩卿轻声问道。

叶子涵笑笑，须臾摇了摇头，“墟海之眼是极为危险的秘境，化神期修士都有在内中陨落的危险，叶家说她死了，安长老这么多年也从未跟我提过她还活着，所以……那不过是我的奢望而已。”

他侧过脸来看着韩卿，“能有你陪在身边，我已别无所求。”

两人对视片刻，不约而同微微一笑。

“我娘离开前，曾拜托安长老对我多加看顾，所以我想他可能也知道叶家身份有异，如今不让我回宗门，多半与此事有关。”

叶子涵把话题又绕回最初。

“别猜了，安长老既说会与咱们汇合，等他来了自然就知道了。”

韩卿抬手抚上叶子涵额头，拨开几缕碎发，“倒也不全是坏事，这样一来我们至少有足够的时间来解决墨云非。”

到天亮，韩卿拿着写好的药方找到陆不归，在如此这般交代一番后，就把沈聆禅跟安宁远罗擎三个半大孩子一股脑儿都交到他手上。

当然，考虑到陆不归对灵药是十窍开了九窍：一窍不通，韩卿又把药方额外抄了一份放在清音那里，让她每日里帮忙配药，安排妥当，韩卿便与叶子涵出了通灵境，乘着云舟朝玄焰山进发。

两日后。

——“玄焰山，位于昆吾西境连云山脉内，此山腹内有一方熔岩火池，岩浆沸腾经年不熄，山体方圆数十里内寸草不生，唯独山顶生有一棵巨木，树身高千余尺，木身、枝叶皆如墨染，远看枝蔓连天，烟影繁茂。”

收起记载有玄焰山相关内容的玉简，韩卿散开神识朝远处探去，“特点如此明显，应该不难找。”

此时两人已经位于连云山脉内，自云舟向下望，一片莽莽丛林，入目尽是深浅不一的绿色，文献中记载的“玄焰山”尚未出现在神识可探查范围内。

叶子涵正要开口，忽然间神色一变，猛地凑到船舷边。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