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90年代做棋王(1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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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出院了?”

“是啊, 上个月底就出院了。其实我现在除了每个月的定期化疗,其他时间都住在家里。大夫说我要是调养的好的话,还能继续上学呢。明哲,我……和以前很不一样么, 你怎么这样看我。”

明哲的眼睛黑魆魆的, 闪着异样的光芒, 乐天不自然地摸了摸后脖颈。

“小帅要是知道你出院了,一定很高兴。”

明哲收回视线,低头嘲讽地笑了笑。

那时候大家都以为乐天病得要死了,向帅为了给他筹钱才答应参加职业比赛。没想到现在乐天没事了,那个为了好兄弟到处张罗忙前忙后的人倒是没了。

明哲突然觉得自己内心有些阴暗,虽然他清楚这件事儿和乐天没有半点关系。

只是这几天他一个人在房里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地想,如果当初项帅没有参加电视杯,没有去北京,那么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了……

“我以为你去参加向帅的追思会了呢。”

乐天与他肩并肩站着,望着紧锁的大门和满院子的春花。

“你怎么也没有去?”

他以为凭着他俩的交情,乐天怎么说都要去送送他的。

“哎,我妈迷信说我身体不好,不能去殡仪馆那种阴气重的地方。没办法,我只好到这里来送送他了。”

乐天说着,变戏法似的摸出一个红色的塑料袋。

“我听人说,头七那天走了的人会回家。我算了下时间,今天就是向帅的头七……”

他打开塑料袋,里面是折好的元宝和几沓冥钞,有人民币也有美钞。

明哲心说不止你妈妈迷信,我看你也挺迷信的。

“这是我从前面菜市场里的纸扎店买的,我们给他烧点吧。”

乐天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粉笔头,在靠路口的水泥地上画了一个带缺口的圈,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打火机。

“我听说他爹妈要把他的骨灰带回美国。我也不知道美国的阴间用的是什么钞票,就每样都买了点。哎,你可别笑话我。”

乐天说着,把纸钱都倒在圆圈里,点燃火堆。

一阵风吹来,将火苗吹得高高扬起,灰黄色的之前灰烬也随着热风飙高,热浪扑在明哲的面上,有种火|辣辣的疼。

见他躲都不躲,乐天忙把他往后拉了一下。

“这样应该是收到了。我奶奶说的,烧纸钱的时候要是有小龙卷风,那就是收到了。”

他说罢,侧过头,见明哲的表情分明不信,急忙说道,“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

“他收不到的。”

明哲摇了摇头,表情非悲非喜,黑色的瞳仁被火光映得通红一片,带着几丝疯狂。

“他又没死,怎么会收到呢。”

“明,明哲……我知道你和小帅感情好,但是这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只能节哀。”

乐天只当他伤心过度,不肯接受项帅已经离开的现实。

“乐天,你觉得2016年的世界会是什么样的?”

火堆渐渐熄灭,空气里弥漫着烟灰的味道,乐天正蹲在地上用小树枝翻动地上还未烧尽的纸钱,突然听见明哲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2016年?十八年后?我怎么知道啊。”

乐天摸了摸后脑勺,眼神微动,“那时候我都要三十六岁了吧。真可怕,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医生和屠爷爷都说他如果能接受骨髓移植手术的话,恢复的可能性很大,但要找到匹配的骨髓又谈何容易。

“我会等他回来的……”

明哲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音调喃喃地说着,双手解开脖子上的红围巾。

“乐天,帮我个忙……”

不久之后,怀抱着儿子骨灰的项家夫妻从街对面缓缓走来,看到家门口地上一圈纸钱灰烬先是一愣。

“老婆,你看……”

戚冬雪顺着丈夫的手指抬头望去,只见自家院子里一枝破墙而出的白玉兰树枝上,不知何时被人挂上去一条鲜红色的羊毛围巾。

白色的花儿簇拥用着红色的围巾一块随着夜风起舞,花瓣零落满地。恍惚间,她仿佛看见了一个披着红巾的白衣少年坐在枝头,不经意地舞动着双腿。见到他们,少年扬起春风般的笑容,冲他们说:“爸爸,妈妈,我回来了……”

————

项帅的父母走了,带走了他的骨灰。

从此这对夫妻对上海这块土地再也没有了牵挂。临走前,他们委托地产中介把小洋楼挂牌出售,切断了和国内最后的联系。

何文宣在征得项帅父母的同意后,把他出事那天穿的衣服带去扬州乡下,埋在了侯剑秋坟墓的旁边,做了一个小小的衣冠冢。

按照本地规矩,未满二十岁且没有结婚的孩子不能竖碑。向帅的衣冠冢就是一个小小的土堆。夕阳之下,略显凄凉。

“小帅啊,你先下去陪你师父,让他在下面少喝点,别真的把脑子喝坏了。”

朔风野大,吹起满地的纸钱,何文宣佝偻着身子蹲着为衣冠冢培土。

“你跟你侯师傅说,过几年我们这几个老兄弟就都能下去陪他了。到时候,我,老侯,老屠,还有你,咱们四个老的小的别说下棋了,还能凑一桌麻将。”

他用手背抹了抹眼角纵横的泪水,摇了摇头,“我何文宣一辈子过得逍遥自在,天皇老子都管不了我。谁知道老了居然还要受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你小子真是罪孽深重。”

何门的弟子站在他的身后,各个眼圈通红,有几个和向帅感情特别好的师兄忍不住抽泣。

向前进蹲下打开一旁的行李包,拉开拉链,从里头掏出十多罐可口可乐。

“你倒是记得……他最爱喝的就是这个。我那棋室的冰箱里现在还冻着七八罐呢。”

何文宣见到可乐越发老泪纵横,就连屠景天也再也受不住,掩面痛哭了起来。

“小帅,放心地去吧。”

向前进的脸色已经比在北京的时候好了不少,虽然还是很瘦。他把易拉罐一个个打开,把可乐洒在地上,空气里顿时充满了甜腻的香气。

“你走的这段日子,发生了很多事情。你的小师兄卓文……可能要休息一段时间。这孩子原来总是叽叽喳喳,现在变得不怎么爱说话。你在天有灵,要保佑他快点好起来。”

说起卓文的近况,众人皆沉默不语。

“对了,说起来那个和小帅总是同进同出的明家小子呢?说来还是最好的兄弟,怎么我看他大殓也没去,今天也不来小帅的衣冠冢上柱香?”

何文宣不悦地皱起眉头。

“明哲他出国了。”

向前进的语带凝涩。

“出国了?是去留学?”

“不,是去下棋。”

“他一个象棋选手能去哪个国外下棋?”

“去韩国下围棋。”

“什么?围棋?”

何文宣难以置信,“他……又改回去了?他爸爸和爷爷能同意?”

“不同意也没用。”

向前进一脸苦涩。

比起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发疯,明奕仙决定还是让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项帅的意外身故,让这位一度把象棋当做人生唯一目的的男人重新开始思考人生的意义和与家人的关系。连带着和徒弟们的关系都改善了很多。

“小小年纪就背井离乡,也是为难他了。”

“今天一早飞汉城,魏益谦陪他一起去。”

韩国棋坛也是派系林立,魏益谦怕师弟吃亏,亲自过去为他保驾护航。

向帅重返二十年前,似哪吒一般好一阵翻江倒海,把棋坛弄得天翻地覆。一切似乎都因为他的到来而改变,但似乎又只是沿着既定的轨道稳步向前。

向前进已经隐隐露出了江南棋王的风范。明哲的命运似乎因为他的出现而一度发生偏差,却又回到了原定的道路上。

他来了,又走了,除了回忆,什么都没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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