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与杀猪刀(4)
“一两,少一分我都不当。”
掌柜的把簪子往柜台上一放:“那你还是拿回去吧。”
樊长玉还指望典了这簪子去买猪,没想到这黑心掌柜的竟这般压价,她没再跟掌柜的多费口舌,收起簪子就往外走。
掌柜的也没料到这闺女竟是个倔脾气,说不还价就不还价了,只得喊道:“哎……回来回来,一两就一两的,就当叔可怜你,倒贴银子收了你这簪子,大清早的,做了你这单生意也算是开个张……”
走出当铺,樊长玉身上多了一两银子。
为了打听下卤肉在市面上的价钱,她先去卖熟食的那条街转了转。
今日恰是赶集的日子,时辰虽还早,但集市上已颇为热闹,不少乡下来的农家人,带了山货来集市上卖,换了钱又采买年货回去。
樊长玉逛了一圈,发现卖熟肉的铺子,主打卖的都是烧鸡烧鹅一类,卤猪肉卖得最多的是猪头肉和猪耳朵,猪下水卖的最少。
一位胖大娘见樊长玉一直在打量自己摆在店外的吃食,吆喝了声:“姑娘买烧鸡吗?”
樊长玉问:“这猪头肉怎么卖的?”
胖大娘道:“姑娘好眼力劲儿,这猪头肉是昨夜刚卤的,卤了整整一晚,香着呢!五文一两,姑娘要多少?”
那就是五十文一斤,但很多时候商贩都会故意把价往高了喊,留个砍价的余地。
樊长玉为了试探对方,故意道:“这么贵……”
胖大娘立即道:“大过年的,这集市上啥肉没涨价?我这里卖的算是最实惠的了,姑娘你要是真想买,二两我给你算九文钱。”
樊长玉猜测大多时候应该都是按这个价卖的了,这样算下来卤猪头肉约莫四十五文一斤。
她用这样的法子,接下来又去不同的熟肉铺子问清了卤猪耳朵和卤下水的价,卤猪耳朵是最贵的,六十文一斤,不过杀一头猪也只有两只猪耳朵,想来是物以稀为贵。
相比之下,卤下水就没那么不值钱了,二十文一斤。
猪下水原本也没多少人吃,富人不喜吃,穷人又不会处理,没弄好一大股子味儿。
肉铺里都不卖这东西,真要买,用不了十文就能拎回去一大桶。
樊长玉心中有了数,出了卖熟食的那条街,便是肉市,再往边上,还有个买卖牲畜的瓦市。
肉市比卖熟食的那条街更热闹,樊长玉家在这边有个地段极好的猪肉铺子,眼下其他猪肉铺子全都开着的,案板和铁钩上都摆满了猪肉,只有她家的铺子大门紧闭,门口的地儿已叫其他摆摊的小贩占了去。
樊长玉瞧着心里颇有几分不是滋味,她驻足盯着自己闭门的猪肉铺子看了一会儿,心说很快就会重新把铺子开起来的。
她转头揣着钱去了买卖牲口的瓦市。
瓦市这边就杂乱得多,猪羊牛马都在这里叫卖,脚下一不留神就会踩到一坨不知什么牲畜拉的粪便,气味也很不好闻。
摊主大多是穿短褐的中年男人,身边拴着几头猪或是羊,砍价时喊的都是行话,外行人轻易听不懂。
她一个模样俏丽的年轻女子出现在这边,很是打眼。
一些牲口贩子吆喝着问她买什么,樊长玉一概不予理会,她从前跟着她爹来这边买过猪,知道从牲口贩子手中买东西多半讨不找好。
今日赶集,不乏有乡下农人养了猪,不愿意低价卖给猪贩子,自个儿赶到集市上来卖的,开的价钱再怎么比牲口贩子便宜。
只是樊长玉看了一圈都没瞧上中意的,她爹杀猪十几年得出的经验,挑猪时得挑臀圆、尾巴粗短的,这样的猪皮厚膘肥,杀出来才是上等好肉。
樊长玉打算先去别处转转时,却在角落里瞧见一个干瘦黝黑的老伯。
老伯脚边站着一头膘壮的肥猪,猪前肢和脖颈套着绳索,似在等卖,只是猪身上脏兮兮的,这会儿时辰又尚早,瓦市这边还没多少买家,几乎无人上前去问价。
老伯目光殷切地望着来往的人,却没敢张嘴吆喝,瞧着像是个不善言辞的。
樊长玉上前问道:“老伯,你这猪怎么卖的?”
终于来了个人问价,老伯颇有些紧张,只道:“家中等着卖了这猪过年,猪贩子去乡下收猪,开的十文一斤,我这把老骨头才自个儿赶着猪来了镇上,姑娘要买,给十二文一斤就是。”
樊长玉没料到猪贩子去收猪时竟把价压得这般低,前边几个猪贩子把价钱已经喊到了活猪十八九文一斤,废老鼻子劲儿才能跟他们砍到十五文。
老伯给的这价钱,当真是天上掉馅饼了。
亏得这会儿瓦市人不多,否则猪早就被人买走了,樊长玉忙道:“我买!”
瓦市有专门称重的大秤,那头猪过了秤,竟足足有九十斤,樊长玉给了老伯一两银子零八十文,赶着那头猪往了城西的家走。
肉市这边早已开张,她这会儿杀猪去卖只赶得上个尾市,人没多少了不说,还得被压价。
不如今天回去准备周全了,明早再杀了猪拿过来卖。
出了瓦市,樊长玉再赶着一头猪走在路上,就颇有几分招摇过市了,引得不少人频频看来。
得亏樊长玉脸皮子厚,碰上相熟的人问话,她还能大大方方给自己拉个客,说这是明日要杀了拿去肉铺里卖的猪,届时记得过来照顾生意。
赶巧碰上了从前常在她爹铺子里买肉的酒楼厨子采买食材回去,对方听说她家的猪肉铺子明日就重新开张,瞧着赶回去的那头猪又很是膘壮,当场就跟她预订了二十斤,给了两百文的定金。
樊长玉回家时颇有些红光满面,巷子狭窄,她拿竹棍赶着猪,吆喝声和猪猡的哼唧声几乎整条巷子都能听见。
一只毛色近乎雪白的矛隼从自家屋宅那边飞出掠向高空,樊长玉抬头望了一眼,还有几分奇怪。
冬日里白雪覆盖,乡下倒是常见鹰隼去偷农人家养的鸡兔,这镇上又没人养这些,那只隼落在自家附近做什么?
这条巷子两边的屋舍拥挤,是早些年官府统一盖的房子,家家户户都都是两层。
此时巷尾一间阁楼里,男人半坐在靠窗的床上,身披一件灰扑扑的旧袄衣,依旧难掩那一身清贵之气,床脚的炭盆边上搁置着一块熄灭的细长炭棍。
床边放置的他自己原本那身里衣已撕缺了一角
窗户半开着,冷风灌进来,拂动男人的衣襟和长发。
那张清月新雪般的脸,不是樊长玉救回来的那男子是谁。
巷子里传来聒噪声让他侧目朝外看去,模样姣好的女子眉眼含笑走在消融了冰雪的窄巷里,身上穿的昨夜他见过的那件杏色的对襟短袄,像是一豆暖光突兀浮现在了沉寂古旧的画卷中。
不过她手上用竹条赶着的是……一头猪?
猪猡的叫声再一次验证了它自己的身份。
男人的神色变得有些微妙。
他见过诗书满腹的名门淑女,也见过英姿飒爽的将门虎女,赶着猪猡的女子,他生平的确还是头一回瞧见。
那女子已行至这边,从窗外再看不见,不过他已听到了对方胞妹迎出去时的欢喜惊呼声“阿姐,哪来这么大一只猪啊?”
那女子的声音带着笑意又满含朝气:“当然是买的!”
外边声音嘈杂起来,似这家的大娘也过去帮忙赶猪了。
男人没再去细听那些嘈杂的话音,合上眼小憩,他需要尽快养好这一身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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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长玉对这些半点不知,她把猪赶进了自家屋后的偏棚里关上后,提着昨日给陈家杀猪对方送的那一桶猪下水,去巷外的水井旁打水再清洗了一遍。
猪肉当天杀才鲜,她带回来的那头猪得留着明早杀,做卤肉是来不及了,今晚先把这桶猪下水卤上,明日不单卖,只作为买猪肉的添头。
买她一斤鲜猪肉,她就送一两卤猪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