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与杀猪刀(276)
樊长玉听到此处,只余沉默。
淑妃进宫的缘由,比她想象中的更沉重。
皇子们党争那是要流血要死人的,承德太子若败了,戚家这一脉,是何下场还不得而知。
整个家族的性命都压在身上了,淑妃又哪里有选择的余地?
一个念头飞快地在她脑中闪过,樊长玉忽地抬起头来:“义父,魏严和谢大将军都曾在军中得过戚老将军的提携,后来也都拥护承德太子,淑妃在宫中,亦是帮着承德太子和贾贵妃母子抗衡。这样一看,淑妃的死,和魏严被安上的那项与之私通的罪名,都很是蹊跷!”
陶太傅点头:“若这一切真是贾家所为,魏严当年独揽大权后,杀尽朝中贾姓朝臣,倒也不光是为肃清朝堂了。”
他低低叹了声:“那臭小子当初认定魏严是锦州惨案背后的推手时,我便想着其中怕是还有什么隐情,才亲自上京来寻魏严。他那人如今是铁石心肠了,可当年同临山,那也是战场上交付性命的兄弟,不然也不会把当眼珠子一样疼的妹妹,许给临山。”
樊长玉听得这些,又想起自己去谢氏陵园找谢征时,他说的魏严从前每年都会独自带他去祭拜,不让下人跟随,一时间心绪复杂不已。
她问:“宫里发生的这些事,您后来有听到什么风声吗?”
陶太傅随和清淡的笑容里多了些苦意:“丫头啊,你可知锦州一破,北厥南下,这大胤河山乱了多久?储君死,将帅亡,皇帝崩。那些蛮人,是想着借此机会直捣京都啊!青山埋骨,江河饮血,民间十室九空……
抵挡北厥继续推进的前线战场惨烈如斯,家国存亡之际,宫里死了几位妃嫔,亦不过荡进这乱世血水中的几粒微尘罢了。老夫的一双儿女,亦是死在了战乱之中,幸得敬元敛尸,才有一口薄棺一座坟茔。”
樊长玉喉头发苦,羞愧低下头去:“对不起,义父,我……”
陶太傅摆摆手,只说:“都过去了,锦州失陷后,大胤和北厥陆陆续续还打了三年,国库空虚,百姓因战火四处迁移,荒废了农田,民间也征不上军粮来……再打下去,异族还没入京,大胤自个儿就要成一盘散沙了。魏严便是在这时站出来,一力促成了割地辽东十二郡换大胤二十年太平。
那时我同他说,往后的史书里,他此举必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他答,亡国权相也是会被后世人唾骂的,左右都是骂了,不若趁关外的蛮子打了几年,也耗尽物资了,让地这二十载,赌一个将来。”
樊长玉也是当了将军的人,在军营摸爬打滚多时,陶太傅这般一说,她便能明白当时是什么局势。
锦州城破后,大胤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硬是还同北厥人耗了三年,这三年里,必是还有无数和谢将军、陶太傅一样的忠骨挡在最前沿,才撑了这般久。
但北厥已耗不住了,又不清楚大胤究竟还能撑多久,所以才同意了魏严让出辽东十二郡,息战二十年休养生息。
大约北厥人那时也没想到,用不了二十年,锦州就被曾经战死在那里的谢氏后人收复,辽东十二郡亦被夺回。
联想到魏严对谢征的严苛,又请陶太傅当了谢征的老师,樊长玉只觉自己愈发看不透魏严这个人了,他此举,都不知是为了保住大胤,还是单纯的只为了保住他自己的权势。
可他也的确给自己外祖父安了个遗臭千古的污名,又杀了自己爹娘。
樊长玉不由抿紧唇角:“义父,魏严……到底算是个好人,还是个恶人?”
陶太傅复杂又宽厚得似能容纳百川的目光静静地看着樊长玉,只说:“当时之人,只做当局之事,是非功过,且留与后人去评判吧。”
樊长玉浅浅应了声,垂眸看着眼前的棋局,捏着手中棋子久久都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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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陶太傅那里离开后,樊长玉把长宁和宝儿都带去了赵大娘夫妇那里,想着齐旻也跟着李太傅一起落网了,那找到俞浅浅应当也不是什么难事。
谢五保护赵大娘夫妇受了伤,她唤来谢七,让他安排人手查俞浅浅的下落,谢七说公孙鄞已派人找到了俞浅浅,只是齐旻不知怎么想的,没把人带来京城,反关在一处州府别院,去接俞浅浅的人回来还需个一两日。
不论如何,得知俞浅浅没事,樊长玉心中便松了一口气。
当初她微末之际,俞浅浅帮她的那份情谊,她一直记着的,哪怕后来清平县起了战乱,她带着俞宝儿南下逃命都还想着捎上自己和长宁,樊长玉如何不念着她的好?
她同谢七打听现下的局势,得知李太傅是死透了,齐旻中了那一箭,却还没断气,公孙鄞也摸不准谢征会如何处置这位承德太子的后人,便让太医先吊着他半条命。
小皇帝也在魏严府上被找到了,但疯疯癫癫的,不知是真疯了,还是装疯的。
齐旻和李太傅逼宫前,让钦天监官员放出的那番“龙脉逆乱、得位不正”的言论,如今倒是替宝儿做嫁衣了。
现群臣为谢征马首是瞻,只需一个合适的时机,便可推俞宝儿上位。
樊长玉想着尚还扑朔迷离的锦州真相,心口不由闷得慌,想着先回去练套刀法冷静冷静好了。
一个不留神,却撞上了一瘸一拐抱着一摞东西往谢征书房去的谢忠。
谢忠手上的盒子摔落在地,里边的东西也全散落了出来。
“对不住,老伯。”樊长玉心虚不已,谢忠腿脚不便,她忙蹲下去帮忙把东西捡起来。
谢忠原本神色还有些冷凝,见是樊长玉,才放下了警惕,缓声道:“是老奴见将军若有所思,没敢出言打扰,腿脚又不灵敏,避让不及才同将军撞上了……”
樊长玉本想宽慰这老伯这一二,却在瞧清盒子里掉出来的除了信件,还有三枚虎符时,当即变了眸色。
那三枚虎符上,皆有崇州的小篆刻字,显然都是崇州虎符。
但为何会有三枚?
虎符不是都只有左右两枚的吗?左符交与领兵的武将,右符留在皇帝手上。
樊长玉的呼吸几乎是瞬间就急促起来了,她将三枚虎符试着并拢时,手竟然止不住地有些发颤。
左右两半虎符很容易就合拢了,切口处对半的篆文都能完美地吻合上。
多出来的那一枚,是左符!
而她爹当年负责送的,是皇帝给的右符!
随府的管家说,长信王曾当着麾下部将的面合过她爹送去的虎符,虎符并不拢!
所以并不是她爹送了假的虎符,而是随家拿出来的是假符!
这个认知让樊长玉浑身的血仿佛都逆涌起来,她倏地抬首问谢忠:“这些东西是哪儿来的?”
谢忠见她脸色极为难看,捏着虎符的手也大力到指节泛白,忙答道:“之前大理寺指控魏严的那谋士,后来翻供咬李家,还供出了随家藏同李家来往书信的地点,侯爷先前就命人去搜取这些证物了,今日才快马加鞭从崇州送回来。”
樊长玉一听,顾不得多解释什么,开始翻找那些信件:“老伯,我找些东西,回头再同谢征细说。”
谢忠态度出乎意料地平和:“将军想要什么,尽可翻找,侯爷一早就交代过,府上的一切东西,将军都是可以随意取用的。”
关乎揭开十七年锦州惨案真相的迫切,淡化了樊长玉在听到这话时心底升起的那一丝异样。
但比较遗憾的是,那些信件中并没有魏、随两家来往的。
樊长玉盯着手上那三枚虎符看了两息,起身道:“老伯,我暂借这几枚虎符一用。”
谢忠只道:“将军尽管取用便是。”
樊长玉拿着那三枚虎符径直去找陶太傅。
房门被踢开时,陶太傅刚给自己斟上一盏茶,那“哐当”一声大响,惊得他手一抖,满杯茶水溢出沾湿的衣袍,不由数落道:“你这丫头,不前脚才离开么,这般风风火火回来,又是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