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与杀猪刀(205)

作者:团子来袭

胸腔里生出尖锐又绵密的痛意,喉间发痒,谢征怕惊扰她,以手掩唇低咳两声后才强压下了那阵咳意。

一想到她是真的存了死志出去的,自己若迟来一步,她就已是城楼下一具冰冷的尸体,他突然就克制不住骨隙里都在狂啸的怒意和后怕。

衣篓里她换药时换下的那些带血的纱布也变得无比刺目。

白日里他初见她,她伤口已经包扎好,瞧不出什么端倪,听谢十一她曾和随元淮手中十余名死士交手,他才知道她都经历了些什么。

随元淮身边的那些死士,乃当年承德太子留给太子妃的,太子妃自焚于东宫后,那些影卫便听命于随元淮,个个都是绝顶高手,少有人能在他们手底下活下来。

谢征只觉牙根处一阵阵泛酸,血管里像是有虫蚁在噬咬,额角青筋凸起,连后背鞭痕裂开的痛都变得微乎其微。

她差一点死去这个认知,像是曾经缠绕了他整个少年时期的噩梦苏醒过来,重新攥住了他。

什么都不重要了,只要她还活着就好。

黑暗中,谢征按着刺痛的额角,苍白的面容在月辉下清冷又有种说不出的瑰丽,他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看着床上熟睡的樊长玉。

不知是不是在睡梦里也感受到了他过分阴戾的目光,床上的人不适地瑟缩了一下。

谢征帮她把睡乱的一丝秀发捋到耳后,指尖若即若离贴着她一侧脸颊,似想触碰却又在极力克制着什么,轻声道:“这世上,谁都没资格让你死。”

第117章

樊长玉两天一夜未曾好眠过,赶了一天的路,又在战场上厮杀到力竭,这一觉与其说是睡过去的,不如说是半昏过去的。

她再次醒来已是次日午后,除了那些见血的口子,全身肌肉的酸痛也在今天达到了顶点,动一下就疼得她龇牙咧嘴,樊长玉自己一个人险些下不得床。

医女阿茴前来给她换药,她说后背怪疼的。

阿茴看着她身上那些淤青和乌紫,心疼道:“都尉身上可不止刀斧剑伤,整个后背都青了,我用跌打肿伤的药给都尉揉揉。”

樊长玉向她道了谢。

在战场上被那些死士逼得摔下马去,就地滚了好几圈,期间还得躲避朝她劈刺来的长矛斧钺,这样的摔伤和撞伤,昨日不明显,今天淤肿起来了,看着才怪吓人的。

为了方便阿茴上药,樊长玉解下衣袍,坐在圆凳上,半伏在了桌子旁。

她腹部那道刀伤不深,虽没有伤到里边的脏器,可口子被拉得极长,几乎一路抹向腰侧,还好她被伤到的手臂也是这边的,樊长玉平躺着压到后边的淤青也痛得厉害时,便侧着另半边身体睡。

阿茴帮她把一头乌发拨到身前,用手挖了药油帮她一点点揉后背淤青的地方,揉着揉着,就红了眼。

樊长玉的肤色偏暖白,因为受伤,少了几分血色,那些淤青和伤口就变得尤为刺目起来。

一滴泪砸在樊长玉后背时,她错愣地回头,看着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小姑娘,问“怎么了?”

阿茴用袖子狼狈抹了一把眼,哽咽道:“都尉一定很疼吧?”

反应过来小姑娘是在心疼自己,樊长玉微微一怔,随即笑笑说:“其实也没那么疼。”

她伏回桌前,含笑的嘴角慢慢抿成了一个落寞的弧度。

怎么会不疼呢?

从前她跟着爹爹习武,偶尔弄伤了自己,她怕丢人,硬着头皮说不疼,娘亲把她拉到房里给她上药,她龇牙咧嘴地喊疼,母亲温柔的数落她,这一切仿佛是昨天才发生的事。

可她已经没有爹娘了,这世上也没有在她受伤时,能毫无顾忌地喊疼的人了。

阿茴沉默着给她后背的淤伤揉完药油,突然“咦”了一声:“都尉这里也伤到了。”

她用沾了药油的手在樊长玉颈后靠肩的位置抹了抹,说:“红红的。”

樊长玉没在意:“可能是从马背上摔下去时,被地上的石子硌到了。”

阿茴盯着那两团指甲盖大小的淤红多看了两眼,都尉身上的其他硌伤,都是乌青或乌紫的,只有这两团是红的,像是弄上去没多久的。

她今年刚及笄,因着爹爹是军医,她从小也跟着耳濡目染习了医术,樊长玉又是女子,才特意让她来给樊长玉包扎换药。

她曾在一名看病的烟花女子脖子上看到过类似的红痕,那烟火女子当时见她盯着看,便用绢帕掩着唇咯咯咯娇笑。

她娘瞧见了冷着脸训斥她,后来告诉她那不是正经女子,让她莫要过多接触。

阿茴问她娘,那女子脖子上有红痕,是不是病了,她娘愈发严厉地训斥了她一通,说姑娘家要知羞耻。

阿茴至今不知那是什么,但私心里猜测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是都尉颈后也出现了那样的红痕……

阿茴冥思苦想一番,没想出个结果,只暗道都尉身上的红痕应该也是从战场上带下来的,跟那烟花女子身上的不同。

-

樊长玉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午饭阿茴端了瘦肉粥来。

军医说她久未进食,虚不胜补,眼下切忌暴饮暴食,需得少食多餐。

樊长玉原先也没觉着有多饿,一碗肉粥下肚却没有丝毫饱腹感,她捧着空碗看向阿茴,阿茴有点受不了她那等饭狗狗一样的目光,纠结得眉毛直打架:“爹爹说了,都尉午间只能先喝一碗粥……”

樊长玉也不好为难她一个小姑娘,把空碗交给阿茴后,问起谢五:“我那位兄弟如何了?”

阿茴道:“还没醒,但是今晨我给他喂药时,他能下意识吞咽了,爹爹说吃得下东西了,命就算是保住了。”

这大抵是这两日来,对樊长玉来说最好的消息,她扶着床柱起身:“我去看看他。”

阿茴忙过来扶她:“都尉你自己都还伤重着呢,爹爹说都尉得卧床休养个几日才行。”

樊长玉只道:“我皮糙肉厚,不妨事。”

樊长玉的身量在女子中算高的,阿茴矮了她半头不止。

扶起她时,阿茴一侧头就能看到她线条好看的下颚,午后的日光洒在那张因重伤还显苍白的侧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阿茴瞧得脸一红,吐舌道:“都尉才不皮糙肉厚,都尉是阿茴见过的最好看的姑娘。”

她曾在城主府的院子里见过一种兰花,其叶如剑,锋利又坚硬,铁树似的一大株,开出的花却纯白如雪,绽在剑叶堆叠的最中央,一大簇一大簇,美得惊心动魄。

府上的下人想采摘,花叫剑叶挡着,都轻易摘采不到。

见到浑身是伤,她帮忙包扎都害怕得直发抖,还反过来安慰她的樊长玉时,阿茴就想到了那叶片如剑的兰花。

她想,也只有话本子里那样的盖世英雄,才配得上都尉这样好的姑娘了。

-

谢五依旧昏迷着,樊长玉去看过他后,又亲自问了军医谢五的情况,军医说伤成那样,捡回一条命已是不易,他左臂挨了一刀,手臂虽还在,但里边的骨头都断了,便是伤好了,那只手也废了。

樊长玉看着病榻上的少年,想到当日情况那般凶险,他还带人出来救自己,心底便觉着难过。

但他身中数刀,还能保住一条命,已是幸事了。

樊长玉微红着眼道:“只要人救回来了就好。”

她怕军医这里人手不够,谢五得不到很好的照顾,想从军中拨两个人过来,阿茴却说昨晚就有人来守着谢五了,她见对方眼生,问了两句,对方说是谢五在军中的兄弟。

樊长玉瞬间就想到了谢征。

他都来卢城了,他那些亲卫肯定也跟来了。

昨晚来守着谢五的,八成就是他原来那些弟兄。

知道谢五性命无虞后,樊长玉才有心思慢慢思考昨日的种种。

她其实也没料到会在卢城见到谢征。

李家和魏严开始争夺崇州、蓟州的兵权归属后,他借着捉拿反贼余孽之由去了康城就再没回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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