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与杀猪刀(128)

作者:团子来袭

谢征靠着枕头坐起来后,本想伸手端过碗自己喝,樊长玉却像之前给他喂药一样,用勺子舀起喂给他。

谢征迟疑了片刻,张嘴喝下,然后就不动声色皱起了眉。

——好烫。

但樊长玉似乎压根没注意到这个问题,毕竟在这之前她也没给人喂过汤药,她爹娘离世那会儿,长宁都五岁了,压根不用她操心她吃饭喝药的问题。

之前的药是冷了好一阵的,这汤才从火头营端过来,又是木碗,她不太能感知到温度。

第二勺送到谢征唇边时,他唇角动了动,欲言又止,却还是张嘴喝了下去,然后伸手欲接过汤碗:“我自己来吧。”

樊长玉看着他病恹恹的脸色,心生怜意,没给,用木勺在汤碗里搅了搅,再次舀起来一勺喂过去,说:“你伤这么重,好好休息,我喂你就是。”

谢征看着送到眼前的那一勺热气腾腾的汤,最终还是认命喝了下去。

等喂完那一碗鸡汤,他舌头都被烫木了。

樊长玉看着空荡荡的碗,却诡异地升起一股成就感。

她把人照顾得真好!

谢征想倒杯冷茶,她也抢着去倒,递过去时困惑道:“你才喝完一碗鸡汤,还是渴么?”

谢征胡乱扯了个理由:“腥味有些重,压压味。”

碗里还剩一点汤底,樊长玉抿了一口,发现鸡汤里压根没放盐,腥得几乎难以下口。

她皱着脸道:“大概是火头营那边太忙了,忘记了放盐,你怎么不早些跟我说。”

谢征沉默了一息,脸色变得有些凝重,道:“没有盐。”

樊长玉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这支军队本是要打一仗就跑的,粮草都没备,又怎么可能备盐。

蓟州援军送来的,也只有粮食和药材。

在这里,活命就是奢望了,谁还在乎东西好不好吃。

上山前,陶老头就同她说过山上的困境了,一线峡离崇州近,长信王在卢城兵败后,孤注一掷围了一线峡,就是想用断粮的方式把山上的燕州军逼到绝境。

连日大雨,虽水淹长信王五万人马,却也让山上不少将士淋雨受了寒。

长信王知道唐培义带兵围崇州只是个假把式,才只撤回山下一半兵马以防万一,但就算撤回了一半兵马,现在山下也还剩两万崇州军,这时候大军下山,就算有游离在外的那两三千援军相助,也是以卵击石。

樊长玉不知道等山上的粮食吃完了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只看着谢征认真道:“你别担心,我听说武安侯谋略过人,他打了那么多胜仗,不可能就这么被反贼困死在山上的。退一万步讲,就算咱们吃光了山上的粮食,反贼攻上山来了,只要我还有力气,我就会背着你逃的。”

谢征心中百味陈杂,看着她问:“都到那步田地了,你保全自己就是,带着我做什么?”

樊长玉理所当然地道:“我说了以后会养你啊。”

这句话不知道触动了谢征哪一根心弦,他定定地看了她许久,忽而道:“樊长玉,你没必要因为愧疚,为我做到这地步。”

“我从军,不是怕你和你的邻居惹上麻烦,只是我要的权势都在这里。我受伤,也是为了在战场上挣军功,跟你无关,你在愧疚什么?”

这一刻他的神情几乎是有些冷漠的。

樊长玉不太明白他为何突然变成了这样有些陌生的模样,问他:“你不想我来找你?”

谢征黑眸冷沉,强压下那一份奢望:“如果只是因为愧疚,你不该来这里,你不欠我什么。”

樊长玉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她抿了抿唇道:“之前在那边军帐里,我话没说完,我来找你前,就想过你是死是活的两种局面了。你走时我把你打得那么惨,还说了重话,然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你了,每次想起来,我都挺难受的,也确实很愧疚。”

她顿了顿,抬起眼看向谢征,像是有些迷茫:“但来找你,好像也不止是因为愧疚。你不知道,我也差点死过一次了,清平县和临安镇都被屠了,之前冒充征粮官兵的那个反贼混在山匪里,要找我寻仇,他们人多,我打不过他们,就把长宁和赵大娘她们藏了起来,我被那混蛋卸掉了一条胳膊,还险些被山匪头子溺死在水里。后来长宁又被人劫走了,我在找长宁的路上遇见了赵大叔,他说你来了这儿,我怕你死在这里,想着不管怎样,来看看吧。你要是死了,我就把你埋了,要是没死,就好好跟你说会儿话吧,跟你说长宁不见了,我找不到她,不过我会继续去找的……”

她絮絮叨叨跟他说他走后自己经历的一切,视线莫名变得有些模糊,她眨了一下眼,一大滴泪珠就这么滚落出去。

真奇怪,明明她从小到大都很少哭的。

看不清面前的人是何神色,只下一瞬就被人大力拥入了怀中,比之前那次抱得还要紧,勒得她身上骨头都有些发疼。

他按着她脑后让她靠在他肩头,力道凶狠得指尖泛白,想说什么,喉头动了动,却又归于沉默,沉沉闭上了眼,一切都在了这个无声的拥抱里。

血腥味和药味混杂在一起的味道并不好闻,但此刻这个怀抱却让樊长玉眼窝里的酸意更甚,胸口充斥着一股从未有过的,类似委屈的情绪。

爹娘去世后,她吃过很多苦头,但从来都没对旁人诉过苦,也不会在人前掉一滴泪。

只在今日,借着这个拥抱的姿势趴在他肩头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

帐外,公孙鄞领着长宁走到此处,听见里边的声音,进去也不是,不进去也不是,一脸纠结。

第75章

长宁辨出是樊长玉在哭,迈着小短腿就要进去,被公孙鄞提溜住了衣领。

她困惑仰起头,就见公孙鄞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

公孙鄞领着她走远几步,才半蹲下对她道:“让你阿姐跟你姐夫说会儿话。”

长宁乖乖点头,脸上的婴儿肥消下去不少,显得一双眼愈发大了,她在不熟的人面前话很少,公孙鄞明显还在“不熟”这个范畴之内。

公孙鄞想起谢征的打算,问她:“小丫头,你还记得你姐夫是怎么把你救回来的吗?”

长宁一想起那个雨夜的厮杀场面,小脸就有些发白,当时黑灯瞎火的,她又惊吓过度,记忆都是混乱的,努力想了想,答道:“坏人想杀宁娘,姐夫打坏人……”

公孙浅浅叹了口气,这么小的孩子被抓着上战场,没吓成个痴儿都是她心性够坚定了,又哪还能记得战场上那些细节,他摸了摸长宁发顶,说:“不怕,都过去了,坏人也被你姐夫抓到了。”

长宁脸色这才缓和了些,用力点头,“嗯”了一声,随即又仰起头,攥着衣角紧张问公孙鄞:“我姐夫会死吗?”

公孙鄞“噗嗤”笑道:“小丫头,你知道什么叫祸害遗千年吗?”

长宁摇头。

公孙鄞以扇掩在嘴角笑道:“你姐夫在旁人眼中,大概就是那类祸害,他命硬着呢,哪是这么容易死的。”

知道谢征不会死,长宁就放心了,转过头眼巴巴地望着帐帘。

公孙鄞趁机问:“你阿姐跟你姐夫感情很好吧?”

长宁想了想,点头。

公孙鄞半点不以套小孩的话为耻,继续问:“有多好?”

长宁睁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道:“爹娘不在了,宁娘受了委屈会在阿姐跟前哭,阿姐只在姐夫跟前哭呢。”

这话让公孙鄞愣了愣。

长宁扳着手指继续数:“家里来了地痞无赖闹事,姐夫打瘸他们腿把人赶走,阿姐杀猪卖猪肉赚了银子,就给姐夫买新衣裳,买发带,姐夫喝药怕苦,阿姐还给买糖……”

公孙鄞表情变得很是怪异,原来之前在卢城他找的那老丈说的是真的,谢九衡真给人当了上门女婿,还吃起了软饭!

他还想再问什么,隔着厚实一道门帘,忽而也觉着后背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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