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纨绔不读书(79)
齐鸢的确没想过这一层,只是吃惊:“现在拜帖的规格都这样高吗?”
迟雪庄只看着他笑:“原也不是这样的,只不过现在众人奢僭成风。你若不投时好,遇到赏识你的人还好,若是遇到心思小的,未免给自己招惹不快。我听叔父说现在也就只有京城,因在天子脚下,监管得严,所以服饰日用都少有僭越。不像我们苏扬一带,女子喜带男子之冠,男子也朱裙画裤。”
齐鸢暗暗点头。扬州的风俗的确跟京城相差很大,他如今在扬州已经待了月余,仍有许多地方不太适应。
至于男子穿“朱裙画裤”倒是让他想起了山庄上的那件嫁衣。
齐鸢心里疑问,又知迟雪庄聪慧宽厚,因此直接问了出来。
迟雪庄却失笑道:“你怎么能连这个都不记得了?那不还是你闹着要的?”
齐鸢好奇道:“我要这来做什么?那身量也不像是我穿的啊?”说到这又想起姓谢的调侃他那句,不由问道,“那是我给别人穿的?还是我穿的?”
他茫然地抬头,迟雪庄却微微涨红了脸。
“给我们穿的。”迟雪庄道,“原本大家要哄你穿,给大家当新媳妇儿。你非不愿意,觉得新郎才威风,也不知从哪儿弄了件大的嫁衣,让我们轮流当新娘子,盖着盖头,被你用大红绸布牵着走。”
齐鸢:“……”
“这不过是两年前的事儿,”迟雪庄一边笑着,一边看着他道,“你这记性怎么时好时坏,该记得不记得,不改记得倒是都记住了。”
齐鸢轻咳了一声,低头去翻书:“什么叫该记得不记得,现在读书才是要紧的呢。”
迟雪庄抿嘴笑笑,也低头看书。
春日花开,繁花弱柳,书馆的窗户大开,微风吹拂进来。书页上的字雀跃跳动,个个都不安分,迟雪庄读不进去,总忍不住抬头看齐鸢。
“怎么?”齐鸢问,“是哪里有疑问吗?”
迟雪庄对四书已经十分精通,文章也做的中规中矩。若挑缺点,也只是文章虽句法体面,却少些议论慷慨。
想来时迟小少爷自幼顺风顺水,家中叔父又在朝为官仕途坦荡,因此没什么不平之处罢了。
齐鸢知道迟雪庄十分聪明,便有意点拨他如何将见识拔高一些。
几次下来,迟雪庄的文章立意果真比之前开阔了许多。
齐鸢这次也当迟雪庄是遇到了疑惑之处,凑过去瞧。迟雪庄的书页却始终没动过。
他疑惑地抬头,迟雪庄已经低下头去磨墨,低声道:“这里太吵了,要不去我家看书?我新布置了一处书轩。”
齐鸢摇头:“从这里去你家,一去一回就要耽误半日,还在在这里吧。”
迟雪庄道:“闹市如何能读书?这吵吵嚷嚷地,闹得人心慌。”
“哪里就不能读书了。”齐鸢笑了笑,“你可听说过终南僧?
终南僧在林中苦修,修习佛法,用功三十年。后来就有和尚来找,问‘汝习静久矣,同去长安柳街一行。。'终南僧自恃用功多年,随人下山,谁知道一到了烟花柳巷,见了妖丽之物,凡心乱动,三十年功夫白费。”
他言语讥诮,迟雪庄听得忍不住直笑。
齐鸢也笑道:“这便是‘克治’之道。于闹市读书,才更能淬炼心思。迟兄你府试还没过,还是该安心读书,不要凡心乱动才对。”
迟雪庄猛地怔住,心里惊慌片刻,怀疑齐鸢看出了什么。
但当他抬眼去看齐鸢时,后者却只笑着,动静从容,目光清明坦然,仿佛只是随口一说。
三月份眨眼便过,迟雪庄起初隔两日就能跟齐鸢聚聚,后来离着府试越来越近,齐鸢要认真备考,下山的时间就越来越晚了,甚至后来几次,齐鸢并不陪他在雅间品茗读书,而是带着小厮一头扎进一楼的书堆里,挑挑选选。
迟雪庄心中不免失落,扬州府试从四月二十开始考,因扬州生童多,因此每天只考两县。江都县的府试被安排在最后,是四月二十五那天。
他原想着,府试之前自己都有借口光明正大的单独跟齐鸢相处,撇开王宽他们。可是现在齐鸢五六天下山一趟,心思又都在书上,这就叫他心里患得患失的。
一会儿怀疑是不是否哪里做得不妥,惹了齐鸢厌烦,一会儿看齐鸢的样子也不像对自己有防备,自己偶尔试探着让齐鸢做点事,又或者学王宽他们与齐鸢勾肩搭背,齐鸢也没有避开的意思。
这样一比,齐鸢又像是真得在忙,顾不上他而已。
迟雪庄不舍得走开,又不敢出言抱怨,仍旧每次一听说齐鸢下山,便匆匆赶来,默默地陪着他挑书。谁想这样几次之后,齐鸢反倒是主动跟他说,俩人府试的时候再见面,到时候一起结伴入场。
言外之意,这十几天就不要碰头了。
迟雪庄心浮气躁,见齐鸢这几次总带了不同的人一起,忍无可忍,把他拉去一边问:“你就这么忙,几天都抽不出办个时辰跟我见面吗?那这人又是谁?”
齐鸢愣了下,见迟雪庄面色焦急,隐隐还有些委屈,忍不住摸了摸后脑勺。
他最近的确在忙,但不是为了府试,而是为了与乃园几位师兄结社。
本朝文人热衷于文社倡结,如中洲端社、松江几社,莱阳邑社,浙东浙西各社,无不是汇聚一方名士,在本府甚至本省都影响巨大。而当文社聚会之时,四方文人也会裹粮携书,千里而至。
上次老夫人问齐鸢,假如他不能通过府试当如何,齐鸢心神俱震,回答老夫人修身齐家并非只有一途时,脑子里响起的便是师兄们的结社建议。
他最初不愿意参与,是因他之前十几年都是独来独往,并没有什么与人打交道的经验,不擅长也不愿意参与这种人多的集会。但他很快又意识到,自己如今的境遇与之前不同,主要的助力便是身边的朋友和师长。
而假如将来入朝为官,以当今皇帝的昏庸程度,自己要做什么事情,多半也是要再群臣之中周旋,才能达成目的的。
如此,倒不如早点锻炼自己。
文社倡结十分简单,他们十几人只要聚在一起,拟个章程,再取个名字便算定了。但文社若想要发展,便要有章程,对新人需要选拔,对社员如何约束,条条款款需要清晰。
另外因文社是为科举而办,众人都为功名而努力,研习班固制艺,揣摩风气便难免。社与社之间也少不了比拼,而江浙一带因科举文风兴盛,还时常会有大社吞并小社的事情。
他们乃园若成立文社,因社中成员都是褚先生的学生,万一他们在文会上跟人比试不过,被吞了去,那褚先生可就要颜面扫地了。
因此齐鸢对众师兄提议,由大家轮流拟定题目,大家分别作文,朔望之日再聚在一起切磋学问,相互批点,请褚先生做评之后,再选出优异的文章刻成书稿供本社成员传阅。
至于他自己,因岁数最小,如今又是乃园中唯一没有功名的小生童,所以包揽了另一项活——将各书馆中的程墨、房稿,各位房选家的诗文合集搜罗一通,带回乃园,供师兄们研习。
那家书坊的文稿原也不全的,齐鸢为了省事,便托店主从别处捎带买来,他额外给店家辛苦费。
这些程墨房稿要价不菲,乃园的士子多出身贫寒,平时在书馆厚着脸皮站着看一会儿已经了不得了,哪能想过齐鸢会豪横至此,每隔几天便下山搬书。
师兄们心里过意不去,因此便轮流陪着一起下来,搬搬书,做些杂事,不让小师弟累着。
齐鸢一门心思忙这些,又见自己虽然说过两次,但迟雪庄仍旧次次都要赶来,有时候俩人都说不上几句话,心里便有些愧疚,这才想着府试再见。
现在迟雪庄这样质问,齐鸢愣了会儿,茫然地看向不远处的那位师兄:“这是我师兄,仪真县曾琦,你要认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