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三国打工人+番外(646)
这段路上没有别人,只有他们,寂静得像是走在坟墓中一样。
可是他们又忍不住要怀疑,也许没有活人在与他们同行,但说不准是有鬼差的。
他们在很遥远的岁月之前,都曾经是大贤良师的教众,他们是很信这个的,尤其是在走了这样一段路,又要面对那样一个传奇的将军时,这些曾经凶残而贪婪的青州兵心里就更不安了。
——听说陆廉麾下也是青州兵啊,咱们大不了降了也就是了?
——说不定我还能寻到几个家乡的熟面孔呢!
——咱们若是去了,必定也能受小陆将军的重用吧?
陆悬鱼的兵卒所见到的,就是这样一支敌军。
他们衣衫褴褛,士气低迷,走入了埋伏圈中也浑然不觉,听见四面八方的金钲声,立刻开始溃散逃跑,甚至见到她的旌旗竖起时,有些人连逃也不逃了。
一个双戟兵狠狠地踹倒了面前的降兵,那人个头是不小的,肌肉虬结,满脸横肉,可是跪在那里涕泪横流,用一口标准的东莱话求饶的模样,让他心头一下子就火起了!
“你们怎么会是青州兵!”他破口大骂道,“你们哪里配称青州兵!”
第448章
这一仗打得很潦草,很简单,很多人并不将它放在心上,毕竟陆廉打过太多场胜仗了,多这一场不多。
况且以战后收缴到的战利品来看,这支青州军已经是山穷水尽,他们没带多少粮草,被曹操送出来时拿的就是一张单程票。
即使他们赢了陆廉,要如何返回都是个问题,似乎曹操这一手只是为了甩掉这个包袱。
但军中将士很快意识到,这支青州军有更多的,更麻烦的问题。
他们与陆廉的士兵差在哪里呢?
倒退十几年回去的话,他们是一样的青州人,一样在青州的土地上耕作,吃穿虽然不富裕,但也勉强能度日。
但是那几年不知道怎么回事,天灾一年接着一年,蝗灾,旱灾,瘟疫,百姓总是吃不饱,于是只能先卖掉自己的牛,再卖掉自己的田,而后开始卖自己的儿女,卖自己的妻子,卖自己。
可是收成那样不好,朝廷却一点也没有体恤他们,反而那些郡守,那些县令变本加厉,想出了花样繁多,牛毛一般的名目来收钱收粮。
这些青州人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不明白天灾频仍之下,地方赋税收不上来,灵帝就没有钱痛快地玩,于是只能卖官鬻爵,将大汉的三公九卿,郡守县令分门别类,按价出售。
那些交了钱来上任的官员自然不是因为想造福一方而当官的,他们一定要将花掉的钱成倍收回来。
穷鬼的钱已经搜刮光了,没油水可榨了,于是连那些会雇田客给自家种地的小士人也犯了难,不得不忍受大族的压迫,久而久之,穷鬼渐渐地死了一批又一批,寒门士人却寻了另外一个出路。
有大贤良师,能使符水,能驭鬼神,信者愈众,直至成为燎原之火。
这些青州人跟着张角起义时,有几十万之众。
那是个什么样的概念呢?他们甚至在很久以后,在归附曹操之后,还会讲给其他人听。
漫山遍野的人,漫山遍野的火把。
他们连帐篷也没有,扎营时只有将席子支起来当帐篷用。
更狼狈的人也是有的,连席子也没有,睡觉时将自己身上的短衫脱下来,用木棍支着,搭成一个可供老鼠睡觉的小帐篷,也算是有了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可他们那时心里热热的,他们跟着大贤良师,一路向西而去,他们的队伍里也有妇人,也有老人,也有孩子。他们攻下一座城池,从那些气派的,门前立了柱子的高门大户里搬出一匹匹布时,那些妇人就会热心地替他们裁剪缝制成帐篷,再然后他们就有了一个真正可以钻进去睡觉的地方。
……当然还是饿,这些青州兵回忆道,大贤良师不能变出粮食,他们总得打下一个又一个粮仓才有饭吃,可是人那么多,粮食那么少,总也不够分,总还是会挨饿。
但他们心里有个火热的信念!
只要去了雒阳,只要打下那座大汉的都城,那里面的粮食会喂饱每一个人的肚子!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寻死上吊的老人,再也没有偷偷扔进河里的稚童!只要将那座城门打开!
唉,他们就这样想象着,想象着那座城里的人生活得有多么富足,那些人衣食无忧,一辈子都不知道吃不饱是什么滋味,他们说不定隔三差五还能吃到肉呢!
那些想象不仅是他们的想象,还是大贤良师座下许多鬼师所认可的——只要再向前一步,再向前一步,这个“饿肚子”的问题,很快就要解决了!
——到最后,解决了吗?
有民夫这样问那个老兵,他抬起带着疤痕的眼皮,漫不经心地撇撇嘴。
解决自然是解决了的,不仅他们这几十万人不必再饿肚子,其实天下人都可以用那种“方法”再也不必饿肚子。
……只要他们当中死一些人,再死一些人,死个一大半,死到快要尽绝。
大汉这么大,有这样多的土地,可是那几十万青州黄巾却死了一路。山上,田里,路边,河中,到处都是尸体,密密麻麻,望也望不到边,那鲜血何止将山染红,何止将田地染红,何止将河流染红,它甚至涂抹在天空上,让天地也变成了那唯一的色彩。
那个老兵讲到这时,很是有点自嘲地嘿嘿笑了一声。
“也不是真那么玄乎其玄,”他说,“其实只是我的脸上全是血,所以看什么都是红的。”
但在听者也跟着发出一声似乎放松下来的笑声后,他想了想又开口了。
“不过我是真的见过,山坡上的人都死了,血顺着留下来,山脚下就积起了一个小小的血潭,又浓又稠,还泛着光。”
但他没有近前去看,他还想要在漫山遍野的死人里翻一翻,翻他的父母,他的兄弟,他的妻和他的子,直到后来曹公的士兵过来将他脖子和双手都套了绳圈,像牵猪一样的牵着走,他才停下那漫无目的寻找。
他和很多人一起来到了兖州,在兖州安了一个新的家。
那到底算不算是新家呢?他们其实心里也不是很确定,因为这个“家”和以前的家很不一样。他们当中鲜有人是带全了家眷来的,而搬来两卷席子搭起一个窝棚是很难称之为家的。
里面需要有床榻,有被褥,有铁锅,有炉灶,有足够的粮米,最好房梁上还能挂一块咸肉,屋外的圈里还有一口猪。
——还需要有人。他们这样嘀嘀咕咕。
曹公于是很慷慨地带他们去了徐州,那里有许多房屋,里面有床榻被褥,有锅碗瓢盆,有粮米,有牲畜,还有妇人。
他们曾经受过的苦楚,现在似乎全部都在这些徐州人身上弥补了回来!
他们可以任意地带走所有想带走的东西,至于带不走的,不愿意被他们带走的,他们可以随便处置!
有些妇人会被他们掳掠回兖州——年轻,乖顺,强壮的那部分,可能会成为他们的妻子,为他们操持家务,生儿育女,不够年轻乖顺的会被他们杀掉,不够强壮的会死在跟随他们回兖州的路上——但看在他们眼里,也同牲畜是差不多的。
那不是父母为他们订下的妻子,不是他们同村一起长大的青梅,不是他们扛着锄头,走在田野间忽然见到的邻家女郎。
至于那些妇人有没有父兄夫子,他们是一点也不在乎的,因为男人被他们杀光了。
那些在他们的刀下哀号的徐州人没有得到他们的怜悯,那些徐州人在他们眼里似乎是算不上“人”的,但这绝不是因为他们格外傲慢,格外残忍——他们也不觉得自己是人啊。
他们在很早以前,被一批批地斩杀时,就已经变成和野兽差不多的东西,曹公牵走他们后,也只是按照野兽的方式驯养他们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