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三国打工人+番外(550)
他绝望地望着自己极为信任的妻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用这样满是恨意的目光看着他,也不明白这件已经过去很久的事为什么今天才提起?
但他终于是明白了一件事。
魏续没有忘。
也许在高门大户里,女子不过是用来联姻的物件,她们会在父兄的意志下,含着眼泪嫁给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又或者是一个粗鲁蛮横的武夫,而原本应当保护她们的亲人不会对她们接下来需要面对的,违心而绝望的人生中,有任何助益。
只要联姻成了,只要两家之间结成盟友,并且在这段婚姻存续中彼此获得了信任,就够了。
这种信任是针对男子之间的,与妇人婚姻幸福与否,甚至生或者死的关联都不那么大。
但魏续不是高门大户里出来的世家子,他有着朴素得多的爱恨!
“那已经很久了……”吕布艰难地说道。
“可我一刻也不曾忘。”魏续回道。
——我一刻也不曾忘。
——我一刻也不曾原谅!
有女人在低声抽泣,林中似乎更静了。
魏续的脸上带着狰狞而又得意的笑,“姐夫,天子在何处?你将他带来交给我,我便将阿姁给你,如何?”
当魏续第二次提起天子时,力气似乎又短暂地回到了吕布身体里,令他重整旗鼓,厉声喝道:
“天子是大汉的天子,你我的主君!你岂能行此不臣之事?!”
“你带天子离开,不过是因为失了天子,你无路可去,无处可投,”魏续冷冷地说道,“吕布,你交不交天子!”
他怀中的吕姁似乎终于喘匀了气,虽然脸色还是十分痛苦,却已经将目光投在了这片对峙的战场上。
她对着父亲,轻轻地摇了摇头。
天子是不能交的。
交了天子,那些公卿又如何?
留他们活命?杀他们灭口?
结局都是一样的,吕布从此就成了比董卓和袁术更加罪孽深重,恶贯满盈的大奸大恶,人人都会视他为叛逆,人人得而诛之!
他的路已经要走绝了啊,如果交出天子,连最后一条路也彻底堵死了啊!
刘备绝不会容忍这样一个吕布的!
更何况……更何况,吕姁心里一直有一个隐约的猜测。
父亲沉默了许久,摇了摇头。
吕姁的心忽然又欣慰,又痛苦。
……他看到她的示意了吗?
……还是说,他本就觉得天子重过她的?
“除了天子,我什么都答应你,”吕布沉声道,“你把阿姁还来。”
魏续冷笑了起来,“除了天子,你还有什么能给我的?我阿姊的命吗?!”
“我对不住你阿姊,”他咬着牙说道,“你要如何?!”
魏续看着面前这个男人,感觉愤怒极了。
那身金甲上满是血污,却并不显得肮脏,也不显得落魄。
他站在林中,眼睛里蕴藏着怒意看着他时,好像林间的光都聚在了他身上一样。
不,不是因为光,是因为吕布的气势。
名满天下的温侯吕布,哪怕是在同向自己讨要公道的亡妻的弟弟对峙时,也是这样坦荡豪迈,无不可对人言的气势。
可是他怎么能用这样的气势同自己讲话呢?!
他怎么能用这样的态度对阿姊在天之灵讲话呢?!
他刚刚在陈宫面前……他刚刚……
魏续的眼睛渐渐红了起来,嘴里也泛出了血沫:“你跪下。”
他似乎觉得自己刚刚那一声还不够响亮,因而环视了周遭瞠目结舌的兵卒一圈,几乎是咆哮一般地嚷了出来!
“吕布!你跪下!你跪下!”
他这样咆哮的时候,臂膀一用力,竟然将吕姁提了起来!
身怀六甲的年轻妇人立刻痛苦得蹬起了两条腿!用尽全力挣扎起来!
“阿姁——!”
“跪下!”
那个金甲将军双膝落地,重重地跪下了。
“我对不住你阿姊!但阿姁何辜?!”吕布的眼睛红了起来,“你又何必以她为质?!”
“吕布,你莫对我说,”魏续狰狞地笑了起来,“你对我阿姊说!你对我阿姊说!你说!你负了她!你将她丢在长安城!丢给了西凉乱兵!你甚至连一条活路都不曾留给她!!!”
林间似乎什么东西都消失了。
包括周遭那些围观的军官与兵卒,那些树木,那些鸟儿,那缕阳光。
他们似乎在黑云密布的荒原上,似乎方圆数百里,数千里,都没有人烟,没有鸟兽。
只有魏续的声音在荒原上回荡,如沉雷滚滚,往返不歇。
只有女儿的两脚已经离了地,像一只纸鸢一样,渐渐地要向上升去,升到很高很远的地方去。
“你说!”“你说!”“你说!”
“叩首!”“叩首!”“叩首!”
“我杀了她!”
“我杀了她!”
吕布用力地磕了一个头。
“是我的错。”
他这样一边说,一边磕头。
“我将她丢在长安城,我将她丢给了西凉乱兵,我离城前派人带走了阿姁,我亲自去寻了王允,唯独不曾考虑她的死活。”
他的额头上先是沾染了泥土,而后渐渐有了血痕。
于是那个威武而又豪气的温侯似乎变得佝偻了,虚弱了,甚至到了魏续身边的亲兵可以大着胆子上前踹他一脚的地步!
他被一脚踹翻,又重新爬起来,依旧跪在那里。
那名亲兵哈哈大笑起来。
魏续看了自己的亲兵一眼,后知后觉地也开始哈哈大笑起来!
有人又上前一脚,那只脚多停留了一会儿,踩在吕布的身上,他依旧不曾吭声,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魏续。
笑声稀稀落落,并不算多。
因为更多的兵卒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幕。
吕姁也在注视着这一幕。
魏续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放松了臂膀,尽管那柄短剑还架在她的胸前,但她又可以呼吸了。
魏续这条路是走不通的。
父亲不会将天子交给他,他得不到天子,也无法劫持身怀六甲的她一路撤回到夏侯惇的兖州军营那里去。
甚至连陷阵营的兵卒也不会听他调动,因而哪怕他带着她去见夏侯惇,多半也会被夏侯惇当做毫无价值的叛将除掉。
而且吕姁总觉得,魏续不会当真对她下手。
他的刀有些颤,激动时臂膀会用力,但很快又会放下她,担心她喘不过气。
她因此几乎觉得这一劫是能安然度过的。
但现在吕姁意识到,她大错特错了。
吕布被踢了第三脚,倒在地上时,眼睛里进了些尘土。
地面已经越来越热了,灰尘与热气一起从荒草间蒸腾起来,迷了他的眼。
就在他的眼睛流出眼泪,想要冲洗掉尘灰时,对面忽然响起了一片惊呼声!
有女人撕心裂肺地叫了起来!
当吕布抬起头时,魏续已经松开了手。
他不仅松开了手,甚至是惊怵地,恐惧地在向后退!
“阿姁!”魏续的嗓子变了一个调,“阿姁!”
那个穿着罗裙的女郎胸口上插着一把短刃,她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却似乎还要继续用力往里推。
她今日是穿了一条粉色罗裙出门的,因而胸口处一股一股往外涌的鲜血便格外显眼。
“我为人子,不能亲见父亲受辱……”
“他哪里是你父!”魏续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他怎么配当你的父亲!”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
甚至不待吕布下令,陷阵营的士兵便一拥而上了!
时间变得混乱起来。
画面、声音、气味,都变得混乱起来,它们扭曲着,折叠着,在阳光下变成了一个漩涡,将吕布卷了进去。
他挣扎着想爬出来,他身上根本没有什么伤,但他仍然只能手脚并用地爬过去,爬到他的女儿身边。
那怎么会是他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