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三国打工人+番外(538)
……张郃明白了。
这位赫赫战功堪称国士,甚至可与韩白比肩的女将军……她就是纯粹的不会看场合,不会看脸色,想什么就说什么,至于说出来的话好不好听,谁也没办法控制他。
战场上精明果决,但下了战场却是个天真率直的年轻女郎。
“在下有何功绩,敢当文远将军谬赞?”他微笑着说道,“有纪亭侯这般名将在此,舍玉帛而执干戈者,何其愚也。”
同行的臧洪与张邈张超兄弟又立刻接了话,其中尤以臧洪声音最为响亮,语气最为热情地指了濮阳城内各处旧物与风景与他看。
……而陆廉听了他刚刚那般客气的恭维话,一点也没有要与他寒暄回来的意思。
……她用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来表示她听到他的话了。
……还有,她谢谢他。
这条充满了朝食香味的大道终于走过去了。
随着骑士们不断前行,后面渐渐就有店铺开张的嘈杂声音,听得她就有点饿。
但饥饿不仅会让人心烦意乱,偶尔也会让人迫使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别的什么东西上。
……比如说张郃,这就是一个很好的研究对象。
他为什么会投降?
他为什么会投降刘备?
排除掉那些赶工攻城器械的民夫,冀州军尚有一万五千余人,数倍于二张兄弟,他为什么认为投降是唯一能走的路?
他的投降是“无条件投降”呢,还是“有条件投降”呢?
如果是有条件投降,他的条件是什么?
……看脸是没用的。
从她第一眼看到张郃时起,这个人的所有情绪都显得特别的正常。
该感动时感动,该伤心时伤心,该愤慨时愤慨,他又长得特别路人脸,过了这么一会儿,她都快忘记他长啥样了,更别提他哪一句话说出口时,神情声调露出过什么破绽。
大家早上匆匆跑来城门处迎张郃,肯定是没吃饭的。
张郃起得那么早,就更没吃饭了。
于是这样正好,进了郡守府还可以边吃边聊。
天气炎热,婢女们匆匆地先上了一遍饮品,包括但不限于豆浆、米汤、蜜水,以及一些带酒味的发酵饮料……酒还是没有,这才解除封城没几天,禁酒令依旧是很严格地在执行。
等喝过一杯饮料之后,朝食就被一样样地端上来了,有腌得很美味的黄瓜,有油汪汪的肉酱,有刷过蜂蜜的烤肉,有油盐煎过的蔬菜和肉汤,还有烤得很脆的胡饼和可以拌肉酱吃的汤饼。
问题是吃饭的位置特别怪异。
正常来说是臧洪在主位,他的确是这里的主人;张邈在客位,这支兵马的确是他出钱出人拉出来的,况且在座这几位都比她年纪大,她坐在下首处一点也不打紧。
……但现在张郃来了,客座的第一位必须得是他坐了,张邈也得挪下去。
……张郃降的不是臧洪,因此臧洪也得下去。
……她一个没带兵,纯粹跑过来帮忙的坐在主位上,就极其的不自在。
……而且也不好意思放开吃。
好在大家入席之后,立刻开始聊起了张将军雪夜上梁山的内情,张郃讲得很专注,大家听得也很专注。
……她偷偷地看了大家一眼,似乎谁也没看她。
……抓紧时间,赶紧开吃。
“袁公宠爱幼子,大公子又出继为袁基嗣子,虽为兄弟骨肉,却有阋墙之端,可叹袁公尚不自知,身边谋士们亦因此争斗,邺城之内,党争频仍,”张郃叹气道,“郃不过一介武夫,不曾想到竟受此牵连。”
“袁本初若欲废长立幼,恐为取祸之根本啊。”
“听闻沮监军亦曾劝说过他,袁公不肯听从罢了。”
“大公子听信郭图的谗言,笼络了这班小人,便是将来继承了其父的河北,恐也难得久安。”
大家慢吞吞地吃一口,喝一口,心思全然不在这顿朝食上,而是在张郃身上。
张郃的注意力则在陆廉身上。
她吃得很香,胡饼里夹了烤肉和葱丝,汤饼拌了肉酱,然后一口胡饼,一口汤饼,偶尔再吃一条腌黄瓜,咔嚓咔嚓的。
饭食将冷,大家也没吃多少,但她却是趁热时就将这一顿丰盛的朝食都吃光了。
……这种没心没肺的吃法,张郃在军营中也经常能看见,一般是那种身形如山岳,胸中无丘壑的莽汉的吃法。
他莫名地有些失望,又有些窃喜。
张郃是个谨慎小心的人,现下不得已来投刘备,他做好了心理准备,要同陆廉谈判,不仅为了他,也为了高览,以及麾下的将士们,他需要得到一份保证。
二张兄弟也好,臧洪也好,张辽也好,都给不了他这样的保证,他们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因此只顺着他,与他翻来覆去地讲些无关痛痒的东西。
也许陆廉只擅于作战,却不擅权谋人心之事,他想,那么他可以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
那只装了蜜水的漆杯被轻轻放下,身旁的年轻女郎发出了一声饱足的叹息。
“张将军既然很是倾慕我家主公,”她冷不丁地问道,“想去宛城吗?”
张郃愕然地瞪着她,心脏忽然又猛地跳动起来!
“宛城距此,千里之遥,”他压抑下自己的心跳,“纪亭侯欲在下单骑而去,还是领兵而去?”
“领兵去,”她说道,“粮草我们负责。”
张郃放在案下的手悄悄握紧了。
她看起来吃饱了,用细布不紧不慢地擦擦嘴,又拿起了一枚蜜饯,整个人气色很好,神情也是如此,跟后宅里的寻常妇人一点也没区别。
张郃将目光转向了臧洪和张邈,“纪亭侯或许有所不知,在下与高孝智弃暗投明之事若传至邺城,袁公必勃然大怒,起大军全力来攻打东郡,莫非诸位认为,此非用人之时么?”
臧洪皱眉,不知在想什么,张邈却已经将试探的目光转向了陆廉。
他说服了一个,张郃想。
“辞玉将军……”张邈开口了。
“臧使君欲撤东郡妇孺至青州,”她说道,“张将军正可与他们同行,待到了青州,再南下去宛城。”
张郃胸腔里的一股火猛地起来了,他差一点就想要厉声驳斥!
他麾下皆是冀州军,离家千里岂是易事!
他这样猛烈地呼吸了几次,刚想要开口时,她转过头,看向了他。
张郃的投降是有条件的。
他希望去青州,离河北近一些,最好能以客将的身份,在青州据一城。
这样最主要的目的是方便安抚将士们,与此同时,他还希望他和高览仍然能够统领冀州军,仍然能够保有对这支兵马的领导权。
最后,他还有一个隐秘的想法。
他不知道不久之后,袁绍与刘备这场决战的胜者会是谁,他现在虽然叛离了袁绍,但也不希望将路走绝。
他在河北时,为沮授所荐,因此不容于郭图,但现在他既已叛出河北,且不提郭图已经有了向沮授发难的把柄,现在河北不会再有谁嫉恨他了。
——相反如果他距离河北够近,这些谋士们一定会动心思,想要再次拉拢他,至少他同高览的家眷应当是无忧的。
他这些隐秘心思藏的很好,东郡即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战,陆廉应当会倚重身边所有的力量,因此会将他放在离河北不远的地方,希望能用到这支兵马,这不是最为合情合理的想法吗?
他这些算计在胸腔里反复翻滚,而后撞上陆廉的目光时,张郃愣住了。
陆廉好像变了一个人。
她的神情和之前没有什么区别,还是一副吃饱了饭之后很是舒适倦怠的模样。
她似乎在看着他笑,又似乎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他。
但她的目光里没有温情。
时值夏日,陆廉的目光却如同千里雪原,又静又冷,偶有朔风席卷冰雪而过,如尖刀一般刮过皮肤,皮开肉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