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三国打工人+番外(392)

作者:蒿里茫茫

但最大的压力不在城内,而在二百里外的淮安城中,在关羽与陆悬鱼的肩上。

“下邳危如累卵,你我不能再等下去,”关羽说道,“得尽快击破曹操。”

这结论几乎是明摆着的,谁也不会惊讶,但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关羽忽然看向了她。

他的目光很认真,但并不焦虑,也不执著。

没有野心家的怀疑猜测,也没有赌徒的狂热盲目。

“悬鱼,你领兵回援下邳,如何?”

这座空落落的主室里忽然起了一片低低的吸气声。

“将军——!”

“陆将军连战劳苦,兵士困顿,如何能再战?”

“末将请为先锋,领本部兵马在前,与曹贼交战,也好令下邳城中消息得通,将军!”

关羽的目光一寸寸地扫过去,那些校尉们便立刻收了声,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这是多大的功劳,怎么能拱手让给她?!

她现下除了资历与年龄外,无论战功、兵马、领地,几乎都压了关将军一头!

这样的一场大战,怎么能再一次交给她?!

若她再胜了这样一场大战,别说关张两名将军,主公还能不能继续作她的主公了?!

那些眼睛都在诉说着这样的困惑,甚至连她也要被这层层困惑卷进去。

她忽然想起了黑刃对她说过的那些话,以及那座有光晕笼罩在山顶,却高峻陡峭的山峰。

她似乎时时都在攀爬,每向上一步,就要忍受着刀一般的寒风,针一样的雨雪,但她又似乎只能向上,不能低头。

下面不是万丈深渊,而是她踩过的一步步阶梯。

每一步阶梯都是用士兵的尸体搭成,她的士兵,敌人的士兵。

她踩在那些再不能归乡的灵魂之上,成为了令百姓敬仰,士族敬服,敌人敬畏的名将。

天下人皆知!她是不败的陆廉!

但她的士兵已经没办法再战斗下去了,有没有人知道呢?

二百里外有她的主公,以及这个时期最伟大的战略家。

“我的士兵……”她说道,“他们疲惫至极。”

“我知道,”关羽声音平和地说道,“我准备将所有士兵集结在一起,你的,我的,还有这两日赶赴淮安的郡兵,你挑选出尚有一战之力的带走,伤兵留下便是。”

她惊呆了。

但关羽的神情也自然极了。

“守城与粮草运转事,由我一力承担,于禁那贼匹夫若是死心不改,我也必斩了他的头颅,你不必担心!”

这位北地大汉自案后起身,居高临下地站在她面前,忽然伸出了手,用力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既有连番破曹的战绩,这最后一战自该由你出战,”他定定地看着她,“我阿兄的身家性命,就交给你了!”

城中与他们所估计的差不多。

下邳城自然囤了粮草,但是粮草官原本算计的守城士兵也只有五千,这想得一点都不错,因为如果守军超了一万,那根本就不必困守城中,等待援军。

毕竟在所有的守城战里,困守孤城都是人数极占劣势的下下策。

因此没有人准备过这种“如果十万百姓冲进了下邳城并且要吃要喝你该怎么办”的预案。

它现在就这样不真实的发生了。

街头巷尾,到处都是帐篷或是草棚,到处都散发着无法忽视的臭味。

下邳城中的原住民与流民会为了门口的一小块空地而吵起来,但那只不过是物价飞涨的一点余波而已。

流民不断涌入时,城中的物价也在飞涨,直到现在,铜钱已经什么都买不到了,有人开玩笑喊出了五十万钱换一斗粮食,没有人应他。

糜竺让出了自家华美的宅邸,下邳陈氏在犹豫之后,也作出了这样高风亮节的举动,但这不过是杯水车薪。

天气寒冷,百姓们即使挤在一起,卫生状况堪忧,但也不容易立刻就爆发瘟疫。

但他们要吃饭,为了让他们能吃到饭,刘备想到了一切能想到的,做到了一切能做到的,甚至连士兵们也跟着一起挨起了饿,一天只能吃一顿饭。

但即使如此,城中粮仓的存粮还是一天比一天少了。

曹操也许还能支撑一个月,但下邳城无论如何也支撑不过一月。

仅仅是为了博取宽仁爱民的美名,这座城池的主人即将要带领他的兵马走上绝路。

——主公疯了。

这样质疑的,不信任的目光渐渐地落在了那个老革身上,跟着他在城中慢慢走动,跟着他穿过了一户又一户的低矮草棚,跟着他绕过了一口又一口水井,跟着他走上城头,跟着他一起看向城外遮天蔽日的精兵。

那些兖州兵,每一个人都像一把刀。

而这个人的身后只有一群疲惫又饥饿的士兵,以及一座疲惫又饥饿的城。

他怎么能赢?

袁谭也是这样望着城头上的祢衡。

这座数度攻伐,数度修缮的城池竟然守住了五日!

但它注定见不到第六日的清晨了。

这座土城已是伤痕累累,攻城的士兵踩着云梯车攀登而上,数度抢占了城墙,又数度退了回去。

他们每进攻一次,城头上就留下一片守城士兵的尸体,那些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的尸体,那些仍然睁着眼睛,扭曲着五官的尸体。

袁谭骑在马上,注视着这座残破的土城,似乎快意极了。

他甚至狂妄地策马向前,几乎进入了守城士兵的箭雨范围。

“大公子——!”郭图连忙想要制止他。

“无事,”袁谭笑了一声,“两天前他们的箭就已经用完了。”

他自然不是想来送死,他就是特别想亲眼看一看这个心存死志的守城将领,凭着那双好眼睛,他很快就找到了那个人。

那人看起来浑身是血,受了很重的伤,因此根本看不清穿了什么衣服,只能模糊看到他靠在“祢”字旗帜下。

他的身边所剩的士兵已经寥寥无几。

夕阳的余晖慢慢洒向这座黯淡的孤城,因此显得他更加孤寂,更加狼狈。

但那人似乎狂妄得根本看不清他的处境,当他察觉到这十几骑跑到城下时,那人便摇摇晃晃地又一次站起来了。

“祢衡!”袁谭冷笑了一声,“你还不降吗?!”

“大公子——!”那个不知死活的文士摇摇晃晃地走到女墙边,用尽最后一口气,大声地喊了出来,“你身为长子!连令袁公立你为嗣的本事都没有,我便是降,也不降你——!”

袁谭的瞳孔一瞬间缩紧了,他的嘴唇可怕地颤抖起来,英气勃勃的面孔扭曲起来!

“杀了他,”他神经质地大喊起来,“杀了他!谁得了他的头颅!这座城便是谁的!!”

祢衡的血已经将要流尽,他原本还想再喊几句,可实在没有力气再喊下去。

这座城谁也得不到,他想,谁也得不到。

待到春天,这无数尸骸埋在土地,化为春风时,那些携家带口,拖儿带女的百姓会回来的,小陆将军会带着他们回来的。

他们才是这座小城真正的主人啊。

“既如此,容我一日整兵,后日启程。”

陆悬鱼这样回答到,于是周围又是一片低低的吸气与惊叹声。

【很好,你想通了,】黑刃的声音很愉快,【这一仗就应该由你来!这是你应得的。】

【任何人都不该得到这样的机会。】

这样的回答不能令黑刃感到满意,她耐心地等了等,发现它确实不愿意理她,只是在这样沉默的僵持之后,它还是勉强地问了她一句。

【那你为什么没有拒绝呢?】

【青徐危如累卵,倾覆只在一刻之间,】她说道,【我不能拒绝。】

【……为了别人?】

【为了我自己。】

当她走出县府,已经暂时结束战争的淮安城正在慢慢恢复一座小城应有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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