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三国打工人+番外(287)
“你定然是没醉。”
“还差一点。”她说。
“那你说说,你到底拿没拿定主意,张辽和高顺,”他说,“你到底要留哪一个?”
“……将军。”
吕布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
“你便不成亲也没什么,我已经同你家主公说完了。”他说道,“我也并非想要凑这个热闹,取笑你一个单身女郎。”
“那是为何啊!”
吕布静静地看着她,“你守青州,若是能与并州人结亲,于我大有便利,就算这桩亲事不成,将来我须援手时,也有人看在旧主的情分上为我说项。”
……真不愧是狗中赤兔。
这个算盘打得不能说不通,但通篇都只讲他自己的利弊得失,自私得坦坦荡荡。
“你觉得他们俩都很合适。”她说。
吕布点点头。
“那证明你觉得他俩都很可靠,忠心也好,勇武也罢,”陆悬鱼说道,“你却弃之不用,岂不可惜?”
张辽在喝酒。
一壶筛过的浊酒,一碟盐豆子。
帐中气闷,朗月正好,因此不用灯烛,只在帐前席地而坐便是。
唯一有些遗憾的是没有酒友,高顺坐在他身旁,但不喝酒,只沉默地看着他喝。
“你如何这般倔强?”张辽问,“一盏酒有什么要紧?”
看到高顺那双冷静的眼睛之后,这位青年武将便又将酒盏放下了。
“你就是这般倔强。”
他这句一语双关并未打动高顺,后者仍然沉默着,如同一尊雕像。
“你应当留下的。”张辽说道,“你同我不一样。”
张辽出身马邑,本为聂壹后人,家中虽称不上大族,却也有些部曲一路跟随他,这些部曲不效忠吕布,只效忠于张辽,人虽不多,却十分可靠,张辽待他们也不比寻常,同吃同睡,每每获得金帛财货从不吝惜,尽皆分给他们,就是因为这些部曲是他最重要的资产。
而高顺不同,他出身寒门,虽然在并州招募到了一支兵马,又逐渐操练为“陷阵营”,披荆执锐,勇不可当,但这支军队并非他的部曲,而是从属于吕布麾下。
“我听说魏续向将军提过数次,”张辽说道,“想要代你掌管陷阵营。”
将军总认为魏续与他有亲,因而十分信任,听到他提出这样无礼的请求,也没有驳斥,只说想一想。
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于是月夜下的这尊雕像终于开口了。
“你既这样看待将军,又对小陆有情,你当留下才是。”
张辽一面喝酒,一面习惯性地摸摸自己唇上的短髭,手指摸到嘴唇时,忽然才醒悟过来,于是那张脸上便闪过了一丝不自在。
“她又不看我,”此处再无别人,张辽讲起话来不免带了几分人前难见的赌气与委屈,“伯逊也教过她兵法,她与你也有情谊在。”
即使不能如愿,陆廉只如挚友一般看待他,留在徐州对高顺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高顺听过之后,将头转过去,微微扬了起来。
于是月光洒在了他的脸上,身上,仿佛发丝都带了一丝冷冷的色彩。
“我不能留。”他说,“将军将这一趟想得太过简单了。”
确实简单。
偌大京畿之地,良贱四散,养不起一座雒阳,更养不起吕布的军队是其一;孤立无援,只有河内张杨同为并州人,但张杨自保且吃力,如何能伸出援手是其二;朝廷中军阀林立,董承残暴,韩暹骄横,听闻议郎董昭又欲宣曹操勤王,人心动荡是其三;
吕布回到雒阳,极难立足,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
但吕布辗转征战这许多年来,始终无法获得一块领地,他每至一处,总会不久便被迫离开,甚至当年在他府中当过杂役的陆悬鱼而今都能领青州数郡,他却依旧颠沛流离。
这样的人实在是不适合做一名诸侯的,但他又不甘屈居刘备之下。
吕布已经将要走到无处可走的绝路上,他自己却毫无察觉。
郝萌、魏续、侯成心中各怀芥蒂,并州军早非旧日模样。
这些都是高顺心中清楚却无法言明的,也是压在他心间,令他沉郁许久之事。
“你既然都明白,为什么不愿意留下?”张辽问道,“刘豫州会是一位明主。”
高顺好像愣住了。
又好像是在思考。
过了一会儿,他才将默默注视一轮朗月的眼睛重新收回来,望向张辽。
他的眼睛里也染着那样的月光,仿佛一千年,一万年轮回而过,只有他不曾有分毫改变的那抹光华。
“世间有许多明主,”高顺说道,“将军却只有一人。”
第208章
天还没亮,仆役们已经爬了起来。
他们匆匆忙忙地洗漱,有些连洗漱也顾不得,便拿起了扫帚,拎起了水桶,走出了家门。
这座城池还没有完全苏醒,有些朝食摊子倒已经借着夏季清晨的一点微光开始打水和面,忙起了一天的营生。
州牧府的官吏要求这些仆役寅时便起身,将街道打扫干净之后再回来用朝食,平时这一点倒是没有多少人抱怨。
天大亮时,气温也便慢慢上升了,顶着太阳扫街可是一件辛苦事。
因此他们迫切地希望赶在城门刚刚开启时,便能结束早晨的工作,回牧府去用他们的朝食。
……不过今天这个期望落空了。
除了城内这条主路要洒水,要清扫之外,西门城外的这条路也要清扫出至少三里地。
饥肠辘辘,又饿又渴。
“并州人什么时候能离开?”有人便这样小声问了起来。
“听说今天就走。”
“走得好,”那人嘟囔了一句,“不是我爱抱怨,你们也都见了,这几日里剧城什么东西不涨价呢?”
粮米布帛也好,骡马猪羊也罢,价格都变得不正常了。
那些并州人带着他们长长的队伍来到剧城时,剧城的百姓原本还有些兴奋,并州人带来了浩浩荡荡的辎重车队,他们既然要出远门,是不是有些什么东西可以卸下来卖掉?
……并州人什么都不卖。
不仅不卖,而且他们在城中大肆采购,几乎将市面上的新谷收尽,除了粮食之外,家畜,布匹,骡马,他们几乎要将市廛扫荡一空,还是陆将军带来的田主簿担心城中缺了物资,恐会引发动荡,才限制了他们那种倾家荡产的采购欲。
即使如此,这几日剧城的物价到底是比往常高了许多,商人们更是赚得盆满钵满。寻常百姓只盼着这些并州人离开,将物价平复下来才是。
考虑到并州人今天就走,这些仆役寅时便爬起来,一路从城内扫到城外似乎也算不得什么难以忍受的苦差事了。
“看在咱们今日的辛苦份上,”有人这样讲起了俏皮话,“说不定今天为咱们准备的朝食是肉糜呢。”
大家立刻便哄笑起来,“你也配吃肉糜!打水时好歹也该照一照!”
“那你说谁配!”
被问到的仆役回答得快极了,“自然是那些贵人!人家生来就是享福的!别说吃碗肉糜,就是吃些更好的——”
“什么更好的?”
仆役们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
但他们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东西是“更好的”。
不过这没关系,反正在他们心里,那些在城中大肆采买,即将启程的“贵人”总归是称心如意,再没什么得不到的东西。
“贵人们将要出城了!”小头目匆匆赶来,训斥了一句,“你们手脚如何这般不利落!都是耳聋眼瞎的老妪不成!”
小头目的担心是情有可原的,若是令贵人们的车驾见到这些卑贱之人,自然是很不敬的。
但他其实不必这样担心,因为先出城的不是贵人,而是吕布的两千前军。
无论怎样,贵人们都是看不到这些天不亮就出城清扫道路的贱役的。
太阳慢慢升起,剧城外一片又一片的农田便连成了略有起伏的碧绿海浪,与远处由深渐浅的天光连成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