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谦妃后我在清宫修文物(318)

作者:玛蒂尔答

于是婉襄只当作没有发觉什么,温柔地揭过了这一页。

“《御制拣魔辨异录》是雍正十一年夏日刊行的,成书之后,便令销毁禅师法藏、弘忍语录及《五宗原》《五宗救》等佛家著述。”

要学习佛教思想,雍正当然不是凭空想象的。

做雍亲王的时候阅读了许多书籍,其中当然也有令他不满的。

更有一些著述被他怒斥为:“但图人人有分,个个不遗,纷纷杂陈,撩乱错出,蝌蚪与神龙并游,野狐与狮子齐吼。”

错杂不堪,尤为乖谬。

《御制拣魔辨异录》书成,便如器除毒,堪贮甘露。

他写成这本《御制拣魔辨异录》,其实性质与《大义觉迷录》差不多。

后者是驳斥那些存心不轨,散布谣言,意图反清复明的汉人,前者便是在与一些迷信他口中“魔道”的僧人辩论。

时人多有讥笑此行者,可这也正是雍正一贯以来的作风。

“皇阿玛做事从来坦坦荡荡,上忧社稷,下怀黎明,不在乎他人的评价。”

“其实这些年,我印象最深刻的事倒还是雍正元年时,皇阿玛下令削除江浙一带一些民人的堕民籍。”

“这是当真改变了很大一部分人的人生的,百代帝王都无人为这般事,理所当然地将百姓分出三六九等,皇阿玛却做了。”

富察氏感慨过一番,拿起最后这本,今年刚刚正式刊刻成书的《悦心集》。

“其实这本书,我很早的时候就拜读过。如今心思恍然,常有人生飘忽不定之感,倒正好可以借着这本书静心。”

“坊间书肆已有售卖,回去之后我会给王府后宅之中读书识字的女子一人一本,希望她们也能够借此静心,不要做一些无谓的事。”

可是这是不可能的,婉襄在心里说。

第271章 宵夜

批完奏章, 夜晚已经安静了许久了,婉襄想,大约已经是丑时了。

但雍正睡在床榻的外侧, 即便一动不动, 婉襄也知道,他一直都没有睡着。

她想了想, 终于忍不住微微立起身体,望着他开了口:“四哥是觉得哪里不舒服么?”

十二月中旬了,即便在床帐之中,月色也很明亮。

下一刻她就看见雍正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话语中略带了几分惆怅,“这几夜总是睡不着, 若说有事,却又没事, 所以朕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翻了个身, 自然而然地用手抚开了她额前的碎发, 语气温柔:“吵醒你了吗?”

山岳换了角度,遮住了床帐之外的许多光线,她好像只在他眼里。

婉襄慢慢地摇了摇头, 有种安静已久的慵懒,“四哥都没有发出声音,并没有吵到我。”

深夜时枕边如呓语一般的对谈, 床帐应该很快会安静下来, 可是婉襄好像也睡不着了。

于是她仰着头,看着床帐上“卍”字不到头的花纹, 一面拿手比划, 一问雍正:“这个字是不是只能这样写?若是换了个方向, 便不是字了?”

雍正摇头,抓着她的手写了一个“卍”字,又写了一个“卐”,“有左旋、右旋之分,不过都是‘万’字音,还是唐时武则天定下的。”

“这是西方如来身上的吉祥纹,义为‘吉祥万德之所集’。”

原来是这样。

这个话题很快就结束了,雍正似乎仍然没有要睡一会儿的意思,婉襄抱着他的手臂,整个人贴在他身上。

“四哥能同我说一说堕民削籍的事么?”

听富察氏说起,是雍正早年间的事了,原本打算自己找一些资料了解,正好今夜有机会。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忽而想起这个问题,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想要如何把这件事同她说清楚。

于是他先问了她第一个问题,“婉襄,你知道什么是‘堕民’吗?”

她还真不是那样清楚的,只知道个大概。

“是……贱民?不能和平民一样享受各种正当权利的百姓。

雍正也和婉襄一样,平躺着望着帐顶,“这么说的话,并不准确。实际上大清境内也就是浙江一代有较多的堕民聚居而已。”

“贱民并不完全等同于堕民,应当说,堕民是贱民的一小部分。这些人的户籍名并不是‘堕民’,而是‘丐户’。”

“南宋时便这样称呼,而后元时改为‘怯怜户’。到前朝与本炒时便又改为‘丐户’。”

“除此之外,堕民也未必尽数被定为丐籍,亦有被乐户、世仆、伴当等户籍的。”

“并且名为‘丐户’,大部分的人并不以乞讨为生,仍然也有诸如吹唱演戏、小买卖、小手艺、保媒、卖珠以及左接生婆等。”

雍正想起什么,忽而笑了笑,“婉襄,你从前不是读过冯梦龙的书么?”

他不叫婉襄看冯梦龙的书,自己却侃侃而谈:“《古今小说》中,《金玉奴棒打薄情郎》中说:‘若数着良贱二字,只说娼、优、隶、卒,四般为贱流,到数不着那乞丐。’”

丐户不是良民,那乞丐却是。古人倒是笑娼不笑贫的。

“这样说,婉襄,你能明白了么?”

她点了点头,“我已经大致知道四哥赦免拯救的是什么样的人了。不过,既然南宋时便有堕民……这些人是怎么成为堕民的?”

乐户等一些贱籍来源是罪臣的家属,但堕民只聚集在浙江的绍兴、宁波、常熟一带,想来不是历代都有的制度之下产生的。

这个问题,却连雍正自己也不知道。

“说法有许多,有说是南宋投金的那些罪俘及其后代的,真假未知,朕虽不齿,但更不齿的仍然是宋室那些醉生梦死的皇帝与朝臣。”

“暖风熏得游人醉……一醉,便连自己姓什么也不知了,倒好意思定旁人的罪。”

他评价过一句,继续道:“也有人说是明□□朱元璋惩罚那些投金叛国的人,并亲自定其户籍为‘丐户’。也有人说,这些人是被明□□惩罚的蒙古人。”

“在京、省者编为乐户,州、邑者即谓之‘丐户’。”

蒙古人和汉人的长相还是有区别的。平民与贱民又不许通婚,应当不是。

“除豁丐籍,其实原本应当查清丐户的源流,但鄂尔泰上书请削堕民户籍之时,也并没有查清楚这些。“

“朕后来下令让他继续查,终究事务繁杂,且年代久远不可考,留下来的文献也少,因此并没有继续查下去。”

堕民的来源,在现代也是未解之谜。

“堕民原本不许脱籍,不许与民人通婚,堕民男子不能参与科举,甚至纳费捐官。地位低于平民,即便对普通百姓也得称呼一声“某官”。”

“居住时只能住在低矮的房屋之中,出行亦不得乘车马。”

没有任何政/治权利,甚至于没有人格与尊严。

“同样都是人,何必要强加‘丐’名于其上,侮辱他们呢?”婉襄不过是历数一遍这些,便觉得难以承受。

幸而雍正的举措让他们重新看见了生活的曙光,使得他们在百年的积郁中解脱。

不过,鄂尔泰上疏,他又为什么要同意呢?

婉襄又贴近他一些,把自己的脸埋在他脖颈里,“四哥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堕民本是前朝弊政,况其人繁衍已上百年,于本朝并无罪孽,何必使其生世皆沦为贱籍,低人一等?”

“不过朕削除他们的贱籍,当然并不纯粹是因为他们可怜。朕即位之初朝局动荡,宜施仁政,使百姓拥护圣主,生者衔环,死者结草,即千万世后共戴皇恩于无既矣。”

婉襄淡然一笑。

政/治哪有什么清白的,不过都是利益的交换。

雍正在她面前毫不掩饰,她也不必觉得他卑鄙,说到底,是各的好处的事。

“此外,贱民行止有伤风化,朕以移风易俗为心,凡习俗相沿,不能振拔者,咸与以自新之路。今贱民改业为良民,即为厉廉耻,而广风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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