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谦妃后我在清宫修文物(286)
第243章 死水
“为什么?”
春雨轩中的一切都似曾相识, 最不同的,是床榻上病弱女子的容颜。
宁妃与敦肃皇贵妃之间的关系,是“形神兼备”, 婉襄并不着急要听她的回答, 只是安静地欣赏着她的容色,就像是在和从未见过面的敦肃皇贵妃面对面。
获萤和韫鹿都不在这里, 屏风隔开的空间之中,只有她们两人。
宁妃病重,不饰粉黛,肤色不再那样通透白皙惹人喜爱, 泛着将死之人难看的灰白色。
她的嘴唇也不再红润,那颗让她难以喘息的心脏将她的唇色染成了暗紫色, 婉襄错觉自己没法从那里得到回答。
但他的耐心足够,她还是听见了宁妃的回答。
“家中自幼有心疾, 无用的女儿, 因为敦肃皇贵妃有了价值, 自然要紧紧抓住,榨取她所有的价值。谁让她的命,都是他大发慈悲给的。”
宁妃的话说得很慢, 她必须保证她能有精力把所有的话都说完。
其实武晚沐和武朝汐是姐妹,容貌行事却并不大像。
但逻辑之上却原来也有相似之处,即便虚弱到极处, 也不肯直接回答婉襄的问题, 只说那些自己想说的话。
一个说恨意,一个说委屈。
最后同样因为毒药而逝, 殊途同归。
“宁妃, 本宫没有问薄萦, 先来问的你。”
就算宁妃救了嘉祥,又救了婉襄,她也不是清白无辜的。
薄萦一个宫女没有那么大的能量,能够一个人做完这么多的事,这里面一定有宁妃的手笔。
宁妃眼波一转——再无那一日在杏花春馆亭前相见的轻灵,她好像已经成了婉襄所说的,被浮萍覆满的死水,令她闻见了,因为没有了生存空间而前赴后继死去的萍藻腐烂的气味。
“原来嫔妾救娘娘也救错了么?问谁都是一样的,做过的事情抹不去,嫔妾去日无多,不想浪费时间解释这些。”
“那你便是承认是你帮助薄萦拿到了那件礼服,帮助她离开圆明园,又回到圆明园里。”
宁妃轻笑了一下,并没有遮掩什么,点了点头。
婉襄脑后的伤口时不时就会疼痛起来,几乎到了她难以忍受的地步。
她闭上眼睛,努力地承受着这种痛楚,祈祷着它能早些过去,想要离开春雨轩,却又发现她根本就没法站起来。
“她有她的立场,嫔妾也有嫔妾的。”
不知道为什么,宁妃又改变了主意。
因为这痛苦而延伸而出的悲伤顷刻间收住了边界,婉襄睁开了眼睛,“她的立场是什么,你的立场又是什么?”
宁妃下一刻就开了口,但从喉头涌上来的并不是话语,而是暗黑色的鲜血。
她以手帕掩口,那些血液很快便将洁白的手帕染脏了。
等她终于不再吐血了,她用双手将这手帕展平,抬起来,在眼前挡住了夏日里的日光。
“她是嫔妾姐姐的宫女……偏执又疯狂,她更恨你。人不怕手上染血,怕的是染血之后,便有无数的魑魅魍魉闻见了血腥味,要粘上来。”
武晚沐饮下毒酒的那一日,薄萦拼命地想要将她已经拿在手中的毒酒打去,被苏培盛带来的小太监死死制住了。
那一日她和那常在都在场……
端午那一日薄萦的毒酒同时奉给了婉襄、那常在与富察氏——薄萦抱着必死之心,多杀死一个富察氏根本就是无所谓的事。
那个时机太好了,恰是龙舟竞渡开始的时间,周围一片热闹嘈杂,根本就想不到要去看一看低头宫女的容颜。
“嫔妾姐姐在宫中这些年,落水、九子墨、马钱子、毒酒……”
“她毕竟是嫔妾的姐姐,即便记忆与情感都淡薄,嫔妾也的确想过要让你都尝一尝这些滋味,所以没有阻止。”
血脉相连,天性相似。
“可嫔妾最终还是不想真正害人,所以嫔妾总是放任她这样做,又在事后弥补。”
宁妃举不动那手帕了,它将它重新紧紧地攥回到了手心里。
“若已知前路是死路,嫔妾至少要为自己选择如何去死。
她闭上眼睛,说这些话,耗费了她太多的力气。
婉襄也安静着没有说话,她知道这就是最后的时刻了。
谦嫔娘娘是否觉得嫔妾这般在意名位,不过做了这几个月的宫妃,到此时也不曾改去自称?”
她竟然还有力气问问题。
但也不过是自问自答而已,“嫔妾做了妃子,到了地府见到阿玛,他也要跪嫔妾。”
“他控制了嫔妾一生,嫔妾不想做了鬼,还要为他掣肘。”
“若没有嫔妾,小公主固然也会得救,但病症定然不会这样轻。若没有嫔妾,娘娘端午节时不是死于毒酒,也是死于匕首。”
“所以……娘娘能否替嫔妾求一求万岁爷,不要夺去嫔妾的名位。”
婉襄的喉头滚动了一下,她纵然恨她,拒绝的话却是说不出口的。
她最后只能道:“我从没有想过,宁妃居然是这样的。”
旧族令媛,内廷华选,性成敏慧……璇闱列职,夙彰侍奉之勤,紫禁承恩,宜备哀荣之典式颁奠缀用示轸怀。
雍正一朝,武氏无子而封妃,究竟是历史促成这个妃位,还是她促成的?
是一个循环,死水一潭。
不必再说什么了,她和宁妃之间的交情不过只到这里。
宁妃的生命不过是三场华丽的宴会,而她的人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婉襄站起来,朝着春雨轩外那些被宁妃遮挡的日光走去。
桃叶就候在门前,望着不远处的一棵枝叶茂盛的桃树。
“杏花村中有杏树,也有桃树。还有樱桃,茄子,新麦……在宫中久了,只看见它们被人盛放在镶金镶玉的碗碟之中,都快忘记它们原本的样子了。”
对于锦衣华服的贵人而言,所有的植物都是食物的形状,无论天灾丰年,盘中的佳肴美馔都是一样的。
她们一起朝着杏花村外走去,这些风景,其实始终都在眼中。
“我十九岁了,姐姐。”
端午那一日,桃叶呼唤的第一个“姐姐”,其实是婉襄。
她像以往任何一次一样不计代价地用生命保护她,向恶犬,向奸人无惧地露出她的脊背。
“是啊,桃叶,你都十九岁,在这宫中过了十多年了。”
十多年,是多么漫长的岁月,于一个未及双十年华的女子而言,是半辈子还多。
“我的满语名字是伊尔哈,是花朵的意思。如今我觉得,我好像也像是那棵桃树一样,真正茂盛的是叶子,我真正成了‘桃叶’。”
她们从杏花村出来,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很快就走到了桃花坞外。
这时候的桃花坞漫山清脆,春日里如烟霞一般的桃花在夏日里蜕变成了青青的果子。
辩论是花朵更好,还是果实更好是没有意义的,因为这都是必经之路。
这里是桃叶陪伴她最久的地方,也是她穿越到这里之后的人生最失意的一段日子。
“姐姐,时至今日,我仍然觉得我姐姐是对的,可我也不得不承认你也是对的。“
“每个人的人生都有自己要走向的方向,旁人没法代替自己做选择。”
是很多年前,婉襄就已经明白的道理。
“我没法继续照顾紫禁城里的那些小太监小宫女了,他们终究有自己的人生,我也想要过一过自己的日子。”
那常在逝去之后,她哭得太多,眼睛始终都是肿着的。也就是到昨日,她才终于不哭了,好像把所有事都想明白了。
“我这十几年在宫中,回想起来做了不少的错事,如今亲姐姐也不在了,姐姐也不需要我,所以我想出宫生活了。”
并不在婉襄意料之外,她心中也唯有祝福。
“万岁爷赏赐了德胜门附近的一处宅邸给我。桃叶,这本就是应该留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