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谦妃后我在清宫修文物(149)

作者:玛蒂尔答

和惠公主根本就没有喝醉,她一路上不过都是装醉,以免有人借题发挥, 要责怪她提早离席之错。

此时的九州清晏之中宴席应当已经结束了,雍正正忙着领着诸嫔妃祭月, 而后围坐说话。

皇后说过了,和惠是他唯一成年且在场的女儿。

她还是没有陪着他。这最后的一个中秋。

婉襄与和惠公主在敞轩里坐着, 和惠公主只是抬着头, 静静地望着天边的一轮明月, 很长时间都不发一言。

婉襄以为自己知道她在难过些什么,可等她真正开口,她才发觉还有别的。

“阿玛都走了一年多了。”

她在想念怡贤亲王, 尽管她从没有在婉襄以及富察氏面前提过。

“我八岁时入宫,自此往后,再也没有同我的亲生阿玛、额娘一同度过中秋这团圆之节。”

雍正收养了其木格, 而后她就从郡主变成了和硕公主。

所享受的荣华富贵当然和郡主是不同的, 但,失去的东西, 也是根本无法弥补的。

那时她也不过九岁, 即便有了对事物初步的认知, 最终的决定,还是大人们做的。

被收养成为公主,究竟是不是她的幸运。

“皇阿玛和皇额娘都对我很好……没有人亏欠我什么。可有些东西失去了便还是失去了。”

她说的没有错,譬如婉襄,也是放弃了她原本稳定安宁的生活。

但婉襄总是觉得自己得到的更多一些,因此并不会在酒后感觉到失意。

她有些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和惠公主。

平湖秋月附近的睡眠很平静,然而波澜仍旧永不止息,没有终点。

一阵凉风吹过来,和惠公主的酒意仿佛完全被吹散了。

她恢复成平日端庄老成的模样,“婉襄,今夜我看你滴酒未沾。”

婉襄淡淡笑了笑,“去岁公主不在圆明园中,所以不知道我在宫宴上喝多了酒,最后在万岁爷面前出了丑。”

和惠静静地凝望着她:“我从未见过皇阿玛这样喜欢一个女子,我做他的女儿,不长不短,也十年了。”

婉襄也不觉偏过头,同她对视,“对敦肃皇贵妃娘娘也没有吗?”

他们只是没有相爱过,并不是雍正没有爱过。

“在我看来,他也是喜欢过的。只不过那时对他而言,规矩体统,帝王威仪与名声还是最重要的,他对她的爱越不过这些。”

“敦肃皇贵妃娘娘的身体一直不好,然而孝恭仁皇后重病之时,她仍然侍奉左右;及至孝恭仁皇后丧礼,皇阿玛免了命妇们行礼,却也没有免去敦肃皇贵妃跪礼。”

“皇阿玛固然为敦肃皇贵妃之丧悲伤失态,也选择了两个特殊的字给她做谥号,但她在生时他并没有像待你那样体贴,也是事实。”

和惠停顿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人出现的时机是很重要的,最悲哀的是爱上了一个不懂得爱,却又不自知的人。”

婉襄没有了解过和惠公主与她额附博尔济吉特·多尔济塞布腾之间的夫妻关系,但从如今和惠公主长居于圆明园中,与额附两地分居来看,或者,他们之间的感情也并不是那样好的。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的阿玛是好酒量,年轻时跟着皇玛法出塞,连草原上的蒙古王公们都喝不过他。我大哥弘暾自小便被他带着喝酒,我最喜欢大哥,也总是缠着他。”

“阿玛和大哥喝酒,我小时候就在一旁替他们各自数着……多么好的日子。”

“阿玛这一生恣意的时间太短了……”

说完这句话,和惠公主忽而掩面,声音就像是大雨降落未落的阴天一样闷闷的。

“可即便……可即便皇玛法这样对待他,若是有人在他面前夸赞皇玛法的丰功伟绩,他也还是会高兴地手舞足蹈……”

婉襄忍不住伸出手拥抱着她,也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希望她能感受到她的存在,尽快从此刻的悲伤里走出来。

“皇额娘也病入膏肓了……人的一生根本就是在不断地失去……”

婉襄轻抚着她的脊背,礼服之下,她根本也已经病骨支离,她能摸到她一节一节突出的脊椎。

最后还是富察氏为她们各自披上了披风,站在她们身旁无言。

到和惠公主终于不再哭了,婉襄才开了口,“伯塔月,你怎么会过来的。”

“皇阿玛觉得于月下闲谈无趣,很快便令众人各自回去了。我去天然图画探望了皇额娘,她已然歇下,再问及其木格,宫人们说她并没有回来。”

“我想了想,觉得她应该是来了平湖秋月。”

富察氏握住了和惠公主的手,“雍正二年,就是在这里,其木格吟咏苏东坡的《水调歌头》,而为皇阿玛看中,接入宫中抚养。”

“仰头看月亮太累了。”

富察氏说完这句话,径直在敞轩的地面上躺了下去,“不若放肆一些。”

她睡在厚重的披风之上,秋夜的凉意落在地面上凝为霜雪,却并不能传递到人身上。

和惠公主笑起来,迫着最后一滴泪落下,而后也如她一般在地上躺下来,同她肩并着肩。

婉襄也这样做了。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阿嫂,你应该带一壶酒来的。”

富察氏望着明月微笑,“你们说,躺在月夜下的草原上究竟是什么感觉,玛法说,能听见很多生灵的声音,但内心却是宁静的。”

“阿玛从前跟着皇玛法出塞,常常在深夜的时候和皇阿玛一起纵马出门,漫无目的地闲逛,而后饮酒。”

“小时候皇额娘也总是同我说起她小时候在草原上学骑马的事情,那么无忧无虑,让她一生都惦念着草原……年轻多么好啊。”

和惠公主说完这些话,忽而剧烈地咳嗽了一阵。

富察氏和婉襄隔着她同彼此对视了一眼,最终不打算出言关怀,提醒她她此刻的虚弱。

人生得意须尽欢,婉襄知道,和惠公主已经不剩下多少时间了。

脑后的燕尾给予了婉襄并不舒服的支撑,她用力地将它压了下去,“你们说,中秋节时的月亮,当真会比其他的满月更圆一些么?”

和惠公主终于舒服了一些,轻笑起来,“那中秋节的月亮和上元节比起来,究竟谁更圆?”

都是团圆之节。

富察氏总是更为务实,“你说今年我送去给你的桂花馅元宵很好吃,等到明年上元节,我仍旧给你送。”

和惠笑着偏向她的方向,“听者有份,也给婉襄送一份吧。”

“我当然不会偏心。”

这个话题结束,明月太过皎洁美丽,三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片刻。

“中秋过后,皇额娘就要搬到畅春园去了。我想要照顾她,也要跟着她一起走。”

没有多少时间了,她们见面的机会也是寥寥。

只有婉襄知道这即将是永诀,一瞬间心如刀绞。

富察氏仍然宽慰她:“皇额娘吉人天相,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好,也不是么有危重的时候,不也一样挺过来了?”

“其木格,你自己的身体也不好。桑斋多尔济还小,他也需要额娘的照顾,你要照管好自己,不要让其他人一面担心皇额娘,一面担心你。”

和惠又深吸了一口气,转头望向明月,“阿嫂,我知道了。”

“皇阿玛慧心独具,四哥能娶到你这样的妻子,实在是他的福气。也难怪他能有福气成为未来的帝王。”

风声不会将这秘密传出去,她们之间只有彼此。

富察氏想要让这氛围轻松一些,“怎么,此时便想着要讨好我了?皇阿玛会千秋万岁的,也许四阿哥登极的时候,我牙都已经掉光了。”

“到时候你若是为你的儿媳妇,草原上的性格烈的姑娘欺负了,我可为你做不了主。”

都是那么久远的事了,和惠公主伸手去挠富察氏的痒,几乎整个人都欺身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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