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患寡(96)
施晚意在他走近前便利落地卷上画轴,只露出字,而后调转方向,问陆一钊:“你看这几个字,能认出几个来?”
陆一钊低头认真地看,有几分确定之后,才开口道:“时、日、往来,第七个字好像是无。”
很好。
“朝时日暮,往来无忧。”
对上一半儿。
书生曾说是“已故亲人”为他起的字。
姜岑已故,画像旁边留弟弟的字和祝语,合理。
对上六分。
实锤了。
她就是个傻子。
这画像不会也不是姜岑本人,是弟弟吧?
施晚意转回画像,打开之前对陆一钊道:“无事了,你先回去吧。”
陆一钊一头雾水,听话地退后一步,行礼告辞。
施晚意重新铺展开画像,仔细打量画像。
不像。
还好,没那么傻。
可还是怄得慌。
施晚意终于抬起眼,看向满目担忧的宋婆子,干涩地问:“嬷嬷,您知道姜家二郎吗?”
“跟咱们同坊那个姜家吗?”
施晚意艰难地点头。
宋婆子稍一回忆,“早些年我还见过两次。”
施晚意:“……”
“娘子,您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
施晚意深吸一口气,扶额。
她都不想去想,她有多少次有可能发现对方的身份。
也不敢想对方到底知不知道她的身份。
施晚意知道宋婆子担心,低声坦白道:“嬷嬷,今日我见到姜二郎,才发现我养得书生……就是他。”
“什么?!”
宋婆子惊而失色,“您确定吗?有没有可能是您看错了,只是相像而已?”
连老成持重如宋婆子,都能震惊至此,可见这个事情多不可置信。
而施晚意已经震惊过,现下惊不起来了,“他蒙着脸我都能认出来。”
宋婆子失语,这也太荒唐了。
她隐约还记得当年姜家二郎的风采,那真的是满京难有出其右的郎君。
“您怎么就将他认成……寒门书生了呢?”
“他在寺庙里衣着朴素,手上还有茧,我以为做活留下的……他做的风筝您也看见了……”
现下想,神峪寺就在施家和姜家中间,崇仁坊住的都是达官显贵,他会出现在那儿就极可疑。
但当时施晚意真的丝毫没有多想。
而且现下一回想,不止他们初遇有疑点,他回乡祭祖的时间也……
宋婆子不禁叹道:“您这眼光也忒好了。”
施晚意伏在案上,对上画像,想到这是姜二郎的兄长,有些不得劲儿,便推到一边儿去,重新趴。
“娘子,您打算怎么办?”
施晚意发呆。
她养人的前提,是建立在对方真的是寒门书生上。
她有权势,不怕对方不安分。
所以可以游刃有余。
但如果对方是姜二郎,她所拥有的一切在他面前就都不值一提。
太被动了……
施晚意不死心地问:“嬷嬷,要不您悄悄去那宅子看一眼?万一不是呢?”
“老奴自然愿意为您走一趟,可是……”
这么多巧合汇在一起,实在没法儿自欺欺人。
宋婆子道:“不若还是想想,如何应对。”
施晚意塌下肩。
她将姜氏子养在她的外宅。
她是色迷心窍。
姜屿到底是怎么想得?
会不会跟她一样,也只是想要露水情缘,好聚好散?
施晚意眼露期盼,对宋婆子问出来。
宋婆子不忍打击她,可还是实话实说道:“娘子,姜家的家风,您也是知道的,那姜二郎就算没走姜家的文臣路子,也是姜家教养的子孙。”
“而且他一直未成婚,很有可能是宁缺毋滥。”
言外之意,这种人不可能为了“露水情缘”与女子越礼,更不可能轻易“好聚好散”。
宋婆子见她眉眼有些丧气,又赶忙安慰道:“幸好没成事儿,情况还不算太坏。”
是没成事儿,可施晚意也不好与宋婆子说那些私房事儿。
他们两个没羞没臊的行为在这时代,已经很出格了。庆幸也只能庆幸,那些行为,除了她的人,没有别人知道。
“实在不行,您就从了吧。”
宋婆子是娘家人心态,虽然没与姜二郎直面接触过,可单就姜家的家风和坊间对姜二郎的传闻,这简直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女婿人选。
起码比陆仁可强上百倍。
不对,陆仁哪配跟姜家二郎比?
施晚意一看她眼神里的满意,顿时防备起来,一本正经地讲道理:“绝对不行,我当寡妇当得自得其乐,旁人可不这么认为,若是教人发现,到时候满京风言风语,岂不烦的很?而且姜家那样的门户,且不说能不能进,就算进了,我还哪有如今的自在?”
就怕由不得她。宋婆子欲言又止,还是顺着她说:“所以您的意思是……”
“先晾着,我以后不往外宅去了,慢慢冷下来。”
施晚意一副要修身养性的模样,“京城里外多少座寺庙?刨出神峪寺,我往后没事儿就去尝尝斋饭,您让人传些话出去,就说我长斋礼佛,清心寡欲。”
反正她不好色了……短期内。
确实不好直接撕破脸,宋婆子只能应下。
这时,门忽然敲响,婢女得了应允走进来。
施晚意看到她手里的信,如临大敌,向后,紧靠在椅子靠背上。
但婢女还是双手奉上信,道:“娘子,屈六送来的信。”
施晚意:“……”
她刚说冷着。
作对的就来了。
宋婆子挥手教婢女下去,看着信道:“您还回吗?”
直接不回摆明着就有问题。
施晚意苦笑,“得回。”
宋婆子闻言,便往砚台里倒了一点清水,拇指中指捏着磨条,食指压在顶上,缓慢磨墨,让她有平静的时间。
而施晚意做好打算,也不犹豫,直接拿起信封取出信。
信的字里行间极温情,可一旦接受写信的人是姜屿,那绵绵思念之语再不复原来的撩人。
仿佛变成了捆猪的猪蹄扣,只要她一失足,就会将她困住。
她越是挣扎,越是绑得紧。
施晚意提笔蘸墨,深呼吸,斟酌着措辞,写了一封正常的回信。
信上着重表达她暂时没有时间与他见面的遗憾和思念。
施晚意放下笔,给宋婆子看,“嬷嬷,看不出什么异常吧?”
宋婆子瞧了瞧,“情深意切,没什么异常。”
她从来不窥探自家娘子的隐私,只看过这一封信,从信上完全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施晚意便吹了吹信纸,待到干了,塞到信封里。
第二日,信到了姜屿手中。
姜屿看着信,眉眼中的笑意一点点淡下来,唇角也抿起。
往常施晚意的回信,总是会暗暗撩拨他,搅得一池春水泛涟漪。
他也能读出施晚意落笔的心情。
那种舟行水上,迅速划走又划回来,欢快的浪意,姜屿轻易便知道他拨动着她的心弦。
可这一封,很正经。
过于正经,便很干。
就好像……她只是敷衍了事,没有感情。
姜屿尊重她,始终没让人窥探过深,顶多就是制造一点偶遇以及派人暗中保护她。
但这一封信,姜屿欲壑难填,心底的空洞无法填满,便招来护卫。
“去问一下,她近来见了什么人,有什么行程。”
“是,大人。”
姜屿教护卫退下,重又拿起那封信。
再看一次,仍然无法忍受施晚意对他有一丝一毫地敷衍。
而且,他们两人本来就没有日日相见,他忍耐着思念,她还如此敷衍了事地说不能见面……
姜屿倒要看看,是什么缘由。
陆家,东院。
施晚意忽然打了一个喷嚏,对婢女吩咐道:“给我找个钵,我敲一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