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患寡(80)
方既清沉吟片刻,侧头对马车内道:“春娘,我去与师弟说几句话。”
施春浓的声音传出来,“好。”
方既清驱马向前追去。
马车内,施晚意听着渐行渐远的马蹄声,好奇地掀开纱帘,向外张望,“是那位姜家二郎吗?”
施春浓没什么兴趣道:“能让方既清过去说话的,也就那一个,姜三郎年纪差得有些多,关系不如他们二人。”
姜家的马车跑得快,施晚意只瞧见马车稍慢下,姐夫方既清直接从马上跳到马车上,看不见姜二郎,略微遗憾道:“净听人提起姜家这位二郎,我都没见过。”
皆说他风采卓绝,她都忍不住好奇起来。
陆姝顺口问一句:“有姨父好吗?”
施春浓比较不出。
陆姝问:“一样吗?”
施春浓摇头,“姜二郎相貌更好,能文能武,家世更是顶尖。”
她一顿,接着说道:“不过一样教人看不顺眼。”
“啊?”陆姝没懂。
施晚意替施春浓找补道:“你姨母是说,两人皆出色的惹人艳羡嫉妒。”
陆姝一听,嘟囔:“我觉得姨父最好。”
她对父亲毫无印象,唯一抱过她的男性长辈就是姨父,心里自然偏向。
施晚意也觉得姐夫方既清从各个方面看,都出类拔萃,赞同地点头。
得到支持,陆姝微扬下巴。
施春浓无语,“合着全家都教他收买了,就我一个眼神不好。”
施晚意和陆姝眼里皆是:你以为呢?
施春浓气不过。
姐妹姨甥三人小闹一场,丁点儿芥蒂没生出来。
前头,姜家的马车上——
姜屿面上并无长途跋涉、风尘仆仆的狼狈,只眼下些许疲色。
姜家的马车超过陆方两家的马车便慢下来,他手肘支在另一侧马车窗上,手指撑着头,姿态懒散。
方既清一进马车便问道:“没听说太子殿下的仪仗回京,你独自回来的?可是瀛洲那边有急报要禀给陛下?”
姜屿简单与他说了瀛洲发生的事,道:“先前出京时掩饰是不想打草惊蛇,现下见过魏元丰,回来是否遮掩已无关紧要。”
“你见过陛下了?”
姜屿思绪游离。
那日之后,他没有立刻离开瀛洲,写了一封密折送入京中,便和瀛洲节度使趁机剿瀛洲乱党,并且仔细查了陆仁在瀛洲为官几年的所作所为。
陆仁的官声……意外的好。
从所查看,他为官极尽责,也为瀛洲做了不少实事,瀛洲百姓提起陆仁,几乎都是称赞。
唯一不好的名声,便是时不时出入烟花之地。
可大邺未有明文禁官员狎妓,根本算不得什么污点。
而陆仁身边的随从或是死了,或是不知所踪,陆仁一直去的那家袖红楼也早已人去楼空。
如此巧合,很难不怀疑其中有问题。
要么陆仁真的就是白璧微瑕,要么……陆仁心机深沉,没有留下马脚。
姜屿不可能一直留在瀛洲,只能由瀛洲节度使继续追查下去。
但线索并不是彻底断了。
事实上,他心知肚明,施晚意这个陆仁的遗孀和陆家人,就是更直接的线索。
昨日姜屿甫一进京,低调回府简单梳洗便进宫觐见。
启帝单刀直入,直接给他看了这些时日京中查到的消息——
陆仁外放期间,每年都会送回陆府大笔孝敬,远超他的俸禄。
施晚意回京后的花销和置下的产业,价值不菲。
以及……陆侍郎得到一本裴公手札,虽然没有明确记载充入军饷中,但前朝宫中有过手札的记录。
种种皆佐证,陆仁有问题。
然那时在御前,姜屿却是看着折子上长寿坊的宅子和上月施晚意刚在丰邑坊以别人的名头买的三进宅子,默然不语。
而启帝一个铁血开国帝王,还边打量姜屿边饶有兴趣地问:“姜卿对朕小女儿的青睐都不为所动,竟然甘于委身在一方小院?”
第一次暴露,竟然是在帝王面前,姜屿始料未及。
但他在遇到施晚意之前也没料到他会如此甘之如饴。
发生了,便欣然接受,姜屿甚至还面不改色地求陛下赐婚。
他坦荡泰然,启帝却分明存了看戏之心,“太傅可知此事?施家和太后似乎也不知道?朕不是那等乱点鸳鸯谱的帝王,若你们两家皆有意,朕倒是不介意成人之美。”
姜屿现下想起来,仍然无语,“……”
连陛下都在看他的笑话。
姜屿微叹,随后道:“魏元丰可能还活着,陛下……命我引而诛之。”
依照姜屿所言,能引魏元丰出来的人,除了陛下和太子,恐怕就是姜家了。
方既清与他对视,眉头微拢:“可安全?”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这些年,姜屿和魏元丰明里暗里交锋不断,断不可能躲避。
他自有打算。
方既清沉默片刻,转而问道:“你如此明目张胆,可是要跟二娘坦诚相见?”
姜屿回首,似是透过车厢板看见了施晚意的人,缱绻道:“既生想念,便迫不及待来见她,哪会想那许多。”
才想着他必然事事计划周详,这便反转了。
方既清:“呵。”
姜屿不以为意道:“师兄不懂。”
他并非不想与施晚意坦诚相见,可眼下不是好时机,是以他只是想要悄悄看一看施晚意。
而方既清再呵他,也是亲师兄,待到了庄子上,借陆姝罚跑,牵制住见过姜屿的施春浓,对施晚意建议道:“二娘不打猎,便在外围转一转,西边儿有野果,也可去采来尝。”
陆姝的身影跑进围墙后消失不见。
施春浓抽回视线,对施晚意道:“那野果此时节酸涩,用糖蒸着吃倒是不错,你可试试。”
一提酸,施晚意不由自主地分泌口水。
左右陆姝罚跑次数频繁,总看也没什么意思,便与姐姐姐夫告辞,往西行。
这时候日头已经大了,方既清命人去取伞,伞到之前,展开折扇,遮在施春浓头上。
脸上出现阴影,施春浓抬头瞧一眼,大大咧咧地摆手,“习武之人,不拘小节,没那么讲究,不用遮。”
但她转头又吩咐下人:“伞不必拿到这儿来,送去二娘子那儿。”
讲不讲究是施春浓的事,做不做是他的事。
方既清手依然遮在她头上,淡淡道:“晃眼。”
施春浓懒得与他争论,只是瞥一眼他举起的手臂,挪脚到他影子投下的地方,教人搬了个凳子来,坐下看着陆姝罚跑。
方既清眼里泛起笑,低眸专注地看着她的头顶。
忽地,施春浓想起来一问:“我记得姜家的庄子还得往西?姜二郎去他家庄子吗?”
她说着便抬头,正对上方既清的眼睛,刹那之后,肉麻得赶紧转开。
方既清习惯了,背手而立,没回她的问话。
施春浓不知为何,也忘了。
另一边儿,施晚意踏青一样,树上的松鼠、惊起的鸟雀、奇形怪状的草叶,时不时吸引她的注意力,脚步就慢下来。
姜屿在远处瞧着她,只是看着她,内心半分骄躁也无。
陛下没说,可定然不理解他为何会着魔一个嫁过人的女子。
世人皆言,花无百日红,人无再少年。
然而施晚意活在当下,历经万千,依旧不受纷繁所扰,仿若破茧一般,明媚更胜年少,恣意妄为中全都是她独有的、浑然天成的从容。
来自于内心的坚定,以及过往经历,造就了世间独一无二的女子。
十来岁的施晚意一定也很美,可她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都会更美。
这样的她,年龄和嫁过人不是长处吗?
岁月的馈赠,珍惜而美好。
姜屿掩住身形行偷窥之事,却半分不显猥琐,姿态洒然地靠在树干上,目光温和地望着施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