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患寡(75)

作者:张佳音

根据此地州志、县志记载,瀛洲较南边地势平缓,虽群山逶迤,山峰并不十分高耸,且野物山珍颇多,自有瀛洲史志记载,附近颇多百姓傍山而生。

而这十年来,每年入山走丢的人远超十年前,还频频发生百姓进山后染异病而死之事。

山精鬼怪之说越演越烈,附近百姓讳莫如深,尽可能避着容易出事的地方。

姜屿的手指轻敲在县志上的一句话——

【此异病,初时瘙痒,后生烂疮,若不及时医治,三日便面目全非,人事不省。】

下属进来,禀报道:“大人,瀛洲最好的大夫带来了。”

“带进来。”

老苏大夫微驼着背,提心吊胆地走进来,一见到书案后的金相玉质的郎君,便是一呆。

“咳。”下属提醒。

老苏大夫回神,躬下身拱手道:“老夫失礼,贵人勿怪,不知病患在何处?”

姜屿拿起县志,下属上前接过,递到老苏大夫面前。

老苏大夫疑惑地接过,从展开的一页向下看,越看眼神越是剧烈震动,怕被瞧出来,头埋得更低。

姜屿眉目疏淡,问道:“苏大夫既是本地名医,可有接诊过此类病患?”

“老夫行医三十载,见过极多疑难杂症,类似的病情不在少数,每年都有接诊,贵人如此问……”

老苏大夫整理好情绪,方才抬起头,装糊涂道:“老夫一时半刻哪想得起来?”

姜屿朝着下属稍一撇头,指向老苏大夫。

下属便面向老苏大夫,从袖中取出一枚腰牌,冷峻道:“金吾卫办事,如实报来,胆敢隐瞒,后果自负。”

“金吾卫?!”老苏大夫震惊地看着那令牌,随即望向书案方向,“您、您是……?”

姜屿冷淡道:“回答本官。”

老苏大夫心绪起伏,眼神闪烁。

他知道金吾卫将军是姜氏子,就是那位葬身瀛洲的姜玉郎的弟弟。

而他这般神色,实在不像是没有问题。

姜屿眼中闪过精光,肯定道:“你接诊过,还发现了异样。”

老苏大夫一咬牙,答道:“回大人,老夫不敢隐瞒,我确实接诊过此病……且我能够肯定,不是病,是毒。”

姜屿皱眉,“洗耳恭听。”

老苏大夫满脸迟疑地觑一眼他的神色,再垂下头时眼睛转了转,斟酌道:“老夫印象最深刻的病患,是前刺史大人陆仁和他的随从。”

下属霎时震惊,姜屿亦是肃然端坐,“陆仁?他不是寻花问柳……”

话到一半,姜屿想到那花柳病的症状,与这疮毒确实有几分相似。

老苏大夫闻言露出几分惊讶之色,“大人此言从何说起?”

而后赶忙解释道:“刺史大人令老夫守口如瓶,老夫便以阴阳毒一症记在脉案上,与寻花问柳无关。”

姜屿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老苏大夫手心冒汗,干脆全盘托出:“陆刺史病发后,便是老夫第一时间为其诊治。起初不对症,医治效果不佳,后来陆刺史口述,他们应是外出之后碰到一种形似紫云菜的红色植株,方才得了此症。”

姜屿读过本草,紫云菜苗高一二尺,花萼呈包状,花瓣色紫,味苦,可食。

他缓缓道:“世间相生,必有相克,既是毒草,解毒之物应也在附近吧?”

“大人学识渊博。”老苏大夫诧异不已,“我也这般猜测提议,陆刺史便派人去毒草周围寻找,可即便寻到病源,再对症下药也迟了,只能稍有延缓陆刺史的病情,未能救回性命。”

老苏大夫道:“大人,我只知道这么多。”

说完,便束手垂头立在原地。

姜屿神色沉静,目光如炬地看着他。

老苏大夫行医多年,自认见多识广,没曾想今日在一个年轻后生面前紧张至此,额头渐渐泛起薄汗,也不敢擦,任由汗流下来。

许久之后,姜屿淡淡地说:“陆仁命令你闭口不言,如今却对本官坦诚得快。”

老苏大夫干笑,“老夫识时务,绝不敢对大人有半句虚言。”

姜屿轻轻一摆手。

下属便又拿出一锭银子,对老苏大夫道:“我们大人有事劳烦苏大夫几日,这是定金,事成后还有重酬。”

老苏大夫不敢不收,立马双手接过来。

姜屿忽然问道:“刺史夫人何病。”

老苏大夫手一抖,银锭子掉在地上,发出闷响。

姜屿顿时色厉。

老苏大夫抖着手捡起银锭子,面带惊惶道:“大人,这我可不敢说,刺史夫人身边儿那老嬷嬷吓人得很,若是发现话从我这儿传出去,恐怕要从京里杀来。”

他没明说,可表现分明是有内情。

姜屿想到施晚意为陆仁伤心难过,便周身凛冽。

老苏大夫噤若寒蝉,不敢多看他,将银锭子揣进怀里,赶紧跟下属出去。

下属安置好他,复又回到书房,怀疑道:“大人,这大夫会不会有问题?”

姜屿道:“盯紧了,先确认军饷藏地。”

“是,大人。”

陆仁有可能跟军饷有关,在姜屿的意料之外。

以魏元丰对军饷的执着,若是发现有人盗取走一部分军饷,无异于扇他一巴掌,恐怕无法善了。

未免节外生枝,姜屿本不该在办差时分心办私事,但他实在不放心施晚意,担心她又因陆仁受伤害,便写了两封信,一封给施晚意,叮嘱她出行多带人,一封给庄含,命他安排些人手暗中保护施晚意。

第二日,姜屿轻车简行,带着一众下属和老苏大夫一同前往群山之地。

他们先前已经打听清楚,到达山脚下便径直进山。

老苏大夫是唯一一个拖后腿的人,即便是一看就养尊处优的姜屿,也在山林之中健步如飞。

不过姜屿等人皆无任何不耐,对他颇为照顾。

老苏大夫全程极老实,还主动作出提醒,帮他们避开毒草毒虫毒雾……甚至教他们就地取材,制作驱虫解毒的药以及辨别能够果腹的野菜野果。

且他既来之则安之,没了初见的忐忑,见猎心喜,丝毫不忧虑,还跟年轻的金吾卫念叨:“老夫年轻时候常上山采药,山林深处好些药材可不容易得,容我采采。”

金吾卫们无语:“……”

这老大夫心真宽。

他不往姜屿跟前凑,也没有太耽误赶路,姜屿便没阻拦。

老苏大夫算是当地人,有他这个大夫陪同在山林行走,竟没迷路,也几乎没绕弯路,远超众人的预期,只一日,一行人便来到一处陡峭的一线天。

一线天外,零星出现几株红色毒草,意味着这里有可能便是他们寻找的目的地。

而姜屿在入口石壁上,看到了兄长姜岑留下的标记,彻底确定,这就是藏匿军饷之地。

老苏大夫见他站在入口,瞥一眼夹壁内的毒草,劝说:“大人,老夫虽然不清楚诸位为何来此,可那毒草毒性烈,沾上便中毒,就是马上制出解药也伤身遭罪,您看,要不然再作别的打算?”

姜屿自然得为手下金吾卫的安危负责,抬手抚上那标记,许久之后道:“在附近查探一番,明日暂且先回去,注意安全。”

如何查探,不必吩咐,一众金吾卫也明白,立时散开,唯有姜屿和老苏大夫留在一线天入口。

老苏大夫单独与他待在一处,心里七上八下,便道:“大人,我在这附近采药,且今夜得在此过夜,还得洒些驱虫药防虫蛇。”

姜屿轻淡地瞥他一眼,“苏大夫单独一人,恐有危险,本官陪同苏大夫。”

老苏大夫讪笑,不敢反驳。

老头跟在姜屿身边,缩头缩脑,一点儿名医的仙风道骨都没有,反倒被对比出几分猥琐来。

金吾卫们大致查探出此地地形,大致确定除一线天外并无其他出口,也踩点出合适埋伏的区域便回来,看到他们二人一处的情形,不免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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