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患寡(17)
施晚意像是受到羞辱,“母亲怀疑我拿赝品出来?”
“不是不是,只是万一亲家老爷和大夫人也受了蒙蔽呢?”庞嬷嬷悄悄觑一眼她的神色,道,“倒是老爷,懂些甄别之道,稳妥起见,大夫人不妨请老爷一辨真假。”
施晚意仔细思考,“既然如此,我就请父亲鉴别一二。”
她当即教人找出来,粗手粗脚地拿过来,哗哗翻了翻,像是不服气要自个儿看看真假。
庞嬷嬷已经晓得这札记若是真的,该是如何贵重,看见她的动作,心忽悠忽悠的,生怕她一不小心就弄破了。
等施晚意递过来,她小心翼翼地捧着册子,径直送到外院。
陆侍郎也不管妻子是如何取过来的,净了净手,才接过来仔细的看。
看了许久,他激动道:“是,是真迹!”
陆侍郎如获至宝,连在外院“伺候”他的美婢都看不进眼了,只恨不得睡觉也放在枕侧。
翌日,宋婆子早早替施晚意到外院请问札记的真假。
陆侍郎一夜激动,脸色不好,精神却亢奋,抚须点头,“确是真迹不错。”
宋婆子便一板一眼道:“如此,大夫人也能放心送出去了。”
陆侍郎瞬间露出些许急色,“……如此珍贵的孤本,怎可作百日礼。”
“惭愧,大夫人寻遍嫁妆,皆没有雅致的物件儿,只有这札记送出去不损陆府颜面。”宋婆子没甚表情,说着惭愧,一点儿看不出惭愧,硬邦邦地说,“大人喜欢,可抄一本以作留念,以后就见不到了。”
陆侍郎:“……”
以后就见不到了……
就见不到了……
没感情的一句话反反复复地循环在陆侍郎的耳朵里,刺激着他。
但直到宋婆子退出去,他都没问“为什么不从府库里选一件百日礼”。
而只隔了一日,宋婆子又去了一趟外院。
陆侍郎确实抄好了一份札记,可原书递出去的时候,动作慢又不舍。
宋婆子掐住书的另一半,陆侍郎还没有松手,宋婆子便面无表情地拽过来。
陆侍郎怕弄坏札记,忙松手,提醒:“小心些。”
宋婆子没理会,书揣进袖中,躬身行礼,头也不回地退出去。
陆侍郎沉痛地看着她的背影,唉声叹气:“暴殄天物……暴殄天物……”
但他再不舍,札记还是重新回到了施晚意手中。
施晚意靠在榻上,惬意地翻看札记。
她也知道自个儿牛嚼牡丹,平时绝对不会看这种字迹难以辨认,较为晦涩的书册,但现下它可不是书,是聚宝盆。
之后几日,老戚氏那儿始终没有动静,施晚意也不着急,像模像样地准备了个普通的黄梨木匣子,将札记放了进去。
她还在老戚氏面前,煞有介事地说:“用什么装不要紧,礼送到人心里去才是要紧的。”
老戚氏死死地盯着她,仍然不做表态。
不过是一本札记,她怎么可能就放了钥匙和印章,施晚意也太可笑了些。
施晚意就是纯膈应人,其他都是附加所得,坐在堂屋硬拉着婆婆闲聊了好一会儿,才挥袖走人。
陆侍郎实在舍不得札记,忍了好几日,也给老戚氏施了压,但她依旧固执,他又不好为此与老妻争吵,只得从自个儿的私房里挑出好几件珍奇之物,提出与施晚意交换。
札记是有价无市,可一般拿到的人宝贝的什么似的,根本不会卖出去。
施晚意庸俗,不喜欢的、不能变现的宝贝有什么用,且陆侍郎送来的几件东西,若卖出去价值远超过札记。
没穷过的人理解不了,有些人日日期盼着暴富,天上会掉馅饼儿,可真拿到了不属于自己的钱又烫手。
虽然有些自欺欺人,可这转个手,差价不就赚到了吗?
施晚意半分不心疼,也不跟公公讨价还价,爽快地换了。
这么来来回回,就到了腊月十五。
府里的规矩,每个月月中给出下个月的月例,十二月各处的月例,府里上月已经给过,而临近春节,不止要拿出正月的月例,还有春节祭祀、节礼、节宴等诸多开销。
库房钥匙没在施晚意手里,没有印章施晚意也不能支府里公账上的钱,老戚氏闭眼装死,摆明了要施晚意掏钱。
此时才是正戏。
但各处,一直等到下午,都没等到月例送来,连外院陆侍郎那儿也不例外。
一时间府里上上下下全都在嘀咕,大夫人是不是终于要跟老夫人杠上了。
老戚氏、祝婉君、戚春竹都派了人去施晚意那儿询问,得到的都是相同的话,“再等几日……”
他们哪等得了,这在陆家众人看来,就是她在故意拖延,免不得全都聚到正院来,想要老戚氏做主。
陆芮:“母亲!大嫂都说要给我做新衣服,现在还没见着,怎么出门做客!”
戚春竹愤愤:“母亲,这月例不发,正月如何过?”
祝婉君也苦着脸道:“母亲,二郎要与同僚人情往来,就靠这月例呢……”
三郎陆代和四郎陆值也都要与人交际,只是他们一个存着心事儿,一个自诩读书明礼,不好说长嫂长短,便都闭口不言。
堂屋里一片闹哄哄的,陆侍郎阴沉着脸。
老戚氏听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耳朵里嗡嗡作响,“好了!”
众人闭嘴,她怒火朝天地质问:“施氏呢?怎么还没过来?!”
施晚意此时就在门口,一听见话,在门外就开朗地应了一声,“来了来了!”
随后便踏进门。
“你是怎么管家的?!”
迎头就是一声厉喝,施晚意瞬间住脚,乌黑的眸子呆呆地看着老戚氏,无害又可怜。
陆侍郎严肃地问:“老大家的,月例是怎么回事儿?”
施晚意故意小心翼翼地望一眼老戚氏,嗫喏:“母亲没给我库房钥匙和支钱的印章……”
陆芮性急,不管不顾地质问:“大嫂你什么意思?难不成母亲还会刻意不给你,让你用嫁妆填补吗?”
老戚氏眼一厉,理直气壮且不慌不忙地说:“我们陆家是有规矩的人家,如何会惦记儿媳的嫁妆?只不过大郎的遗产也是陆府的,我想着你初上手,尽够用段时日了,没想到你……”
话到后来,她满脸伤心地低头,还作势擦了擦眼泪。
前朝今朝都约定俗成的规矩,女子的嫁妆是她自个儿的私产,但丈夫的钱财,属于家族。
这事儿传出去,施晚意不占理。
况且施晚意用这样粗糙的手段,传出去都得教人笑一句“无能”,名声好不了。
所以老戚氏有恃无恐。
戚春竹劝慰老戚氏几句,阴阳怪气道:“大嫂,你这心眼也忒多了!初初管家,都还没让人瞧见什么能耐呢,野心倒是都看见了。”
“你看母亲伤心的……”
其他人也不赞同地看向施晚意,责怪她的不孝。
陆侍郎也不喜她挑战陆家长辈的权威,眉头越发紧皱,眼神越发严厉。
演戏谁不会,施晚意还天赋异禀呢。
她也一脸委屈,“我还没说完……”
她相貌天然有优势,又没刻意压着嗓音,声音一出,仿佛被一群野兽包围、欺负的小可怜似的。
老戚氏沾眼角的手一顿,给戚春竹使了个眼色。
戚春竹立即便道:“大嫂你还好意思装委屈,你拿着长兄的钱,却故意拖着不发月钱,不是事实吗?”
陆芮附和:“也不看看府里都乱成什么样儿了?”
即便许多人都心知肚明,施晚意一旦填补了,现在是陆仁的遗产,往后可能就是她的嫁妆……
但她们此时义正辞严。
施晚意:“先听我说一句……”
戚春竹再次打断她,“真该问问施家是怎么教养女儿的……”
施晚意像是受不了她们咄咄逼人,忽然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