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第一卷王(85)
索额图愣了下,答道:“当然是以和为贵。”
齐佑笑了笑,说道:“和,不是卖国退让求和。你去问问被他们掠去的布里亚特蒙古人,愿不愿意与他们求和,再来谈和也不迟。”
索额图不吭声了。
去年戈洛文领着哥萨特兵,与噶尔丹前后呼应,进攻喀尔喀蒙古。尤其是布里亚特蒙古部惨遭侵略,损伤不计其数。
当时他们溜得快,抢了就跑,齐佑只恨来不及去收拾他们。
佟国纲不客气淬了声,扭头往外走去,说道:“我去让人搭营帐!”
索额图见状,肩膀一塌,叹息了声,跟着也去了。
齐佑走出营帐来到河边,眺望对岸的尼布楚。
八月的涅尔查河风吹来,哪怕太阳高照,依然凉意阵阵。河边各种野花盛放,也有草木开始泛黄。
又是一年的秋意浓。
齐佑蹲下来,掬起一捧泛着波光的河水。水清澈冰凉,从他指缝间流走。
像是岁月般,沧海桑田。
齐佑所有记忆中的山川,有些还在,比如这条河。
尼布楚城亦在,几百年后,与这时的景象自是不同,却依旧荒凉。
齐佑抬起头,看着天际的太阳。
没变的,兴许是太阳星辰月亮,与人性。
落后就会挨打,这份双边条约,只是暂时的和平罢了。
齐佑坐在岸边的草地上,久久一动未动,直到太阳渐渐西斜。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齐佑听到索额图喊了声七阿哥,他没有回头,只应了声。
索额图走上前,站在齐佑身边,躬身道:“营帐搭起来了,只不知戈洛文会不会来。”
齐佑平静,笃定地说道:“他会来。”
索额图顿了下,干脆在齐佑身边坐下来,侧头望着他,坦白说道:“七阿哥,不瞒您说,这一趟出来,我一直忐忑不安。”
齐佑笑了下,说道:“我知道。”
其实不止是索额图,使团队伍中,其他人一样忐忑不安。
去年的战役还历历在目,他们怕一言不合与罗刹国打起来。这些官员平时在朝廷上打嘴仗还行,真上战场的话,估计会尿裤子。
他们还怕,完不成康熙交代的差使,会影响他们的仕途,影响他们家族的兴旺发达。
对于领土的观念,他们有,但不多。
尤其对于这片苦寒之地,贝加尔湖与库页岛蕴藏的资源,在此时还根本无法开采,看不到任何的价值。
说实在话,哪怕齐佑嘴皮子说翻了天去,包括康熙在内,都不会太当作一回事。
索额图静默片刻,转头望着河水,说道:“我清楚皇上与您的想法,大清不愿意失去任何一寸土地,只实际上,朝廷压根顾不到这大片的土地。漠北喀尔喀蒙古一直不安稳,皇上为了蒙古部落操碎了心,每年秋狝到木兰围场,花费了无数的银子与精力,就怕蒙古部落这边出差错。毕竟满人当年与蒙古人打了多年,双方结怨颇深。蒙古部落养不熟,向来只看得利与否,有了银子,联姻只锦上添花罢了。”
“这样并不奇怪啊,有什么好感慨的。”齐佑扯了根草,在手指上绕来绕去着把玩,姿态闲适,随意说道:“人与人,部落与部落,国与国,向来如此。端看你站在什么角度,立场去看待。”
索额图愣住,仔细一琢磨,倒也是那么回事。
齐佑转头盯着索额图,微笑着说道:“人讲感情,也讲利益。至于最后选择什么,则要看情分与利益之间的轻重了。索大人,你觉着情分重要,还是利益重要?”
索额图沉默下来,神色迷茫了刹那,自嘲一笑,说道:“七阿哥,您是明白人,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我也没有什么好瞒着您的,您问题,我真无法回答。只很多时候,由不得我选,我没得选择。”
齐佑轻叹了口气,话已至此,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索额图是极为聪明之人,聪明人要得多,想得就多。
赫舍里氏自从索尼成为四大辅政大臣之一,康熙的原配皇后出自他们家族,又出了个太子,他们就要万世其昌了。
虽说其他另外三个辅政大臣没落的没落,倾覆的倾覆。他们挺到今日,照样野心勃勃,只想着他们是例外。
人各有志,再说,一旦扎入荣华富贵的深渊里,几人能安稳脱身。
太子不能退,索额图就不能退,康熙更不能退。
他们其实都是局中人,齐佑不禁轻嗮,结局未定,谁也别说谁。
齐佑转了话题,神色严肃起来,说道:“罗刹国也好,噶尔丹也罢,就好比是熬鹰与训马,最终谁厉害,谁就赢了。大清面对他们,真不算弱者。只大清把他们想得太厉害,没人肯多想多做罢了。索大人,既然我们不远千里来到了这里,就抛却一切杂念,去他大爷的荣华富贵,利益得失,何妨做一次真正的血性男儿。在史书上留下的一笔,只求上无愧于苍生,下无愧于心!”
索额图的心,顿时如奔流而过的河水般,沸腾不止。
是啊,这次他们前来签订条约,会被记入史册。
谁愿意懦弱无能?
谁愿意永远背负着千古的骂名?
齐佑看着索额图,眉毛微抬,低声与他仔仔细细交待了一翻。
索额图听得不断点头,不懂之处,认真询问。
齐佑耐心一一解答,直到天色全暗下来,两人才起身回营帐,做好安排部署。
日次,果然不出齐佑所料,戈洛文亲自来了。
索额图也没有摆架子,照着两国的使节交流来访礼义,站在营帐外客气相迎。
齐佑扮做索额图的随从,跟在一旁仔细打量着戈洛文。
戈洛文态度照样倨傲,神色阴鸷,在译官的介绍下,对着索额图略微颔首,然后大摇大摆走进了营帐。
索额图抢先一步,走到了戈洛文前面,摆出主人的架子,侧身请戈洛文入座。
戈洛文脚步微顿,身上戾气顿现,深凹的双眼里寒意闪动,手不由自主按上了腰间的枪。
太阳下,营帐大门敞开,里面明亮又宽敞。
这时,营帐里面似乎暗了一瞬。戈洛文警觉转过头,营帐门口一列列身强体壮的大清兵丁走过,挡住了门口的光线。
戈洛文的眼神闪了闪,手从腰间放了下来,寒着脸,走到一侧坐下。他身边的随从官员,跟着逐渐落座。
索额图在另一边落座,佟国纲等人分别坐下,译官等人坐在了最末。
齐佑领着人上了茶水果子点心,便退到后面煮茶水。
戈洛文没有碰茶水,大喇喇坐在那里,手搭在案桌上,神色激昂,叽里咕噜说了一堆话。
齐佑垂下眼眸,往小炉里加着炭,脸上不禁浮起了笑意。
戈洛文的俄语,他能听懂八.九成。
戈洛文在质问索额图:“罗刹国大慈大悲与大清谈判,你们却一点都不诚心,不但来这么多兵,还擅自更改谈判的地点。你,回去告诉你们的皇帝,若是惹怒了我们的女王,我们的罗刹国兵就不客气了!”
译官翻译了戈洛文的话,齐佑听后又笑了笑。
译官翻译后的话,语气没有戈洛文的嚣张,有些意思,比如大慈大悲就没翻译出来。
比如罗刹国与大清谈判,本是雅萨克之战打输了,他们自己的国内一团糟,与周边国家摩擦不断,不得不与大清签订协议。在戈洛文口中,却说成了对大清的恩赐。
索额图神色淡然,眼神却一沉,照着齐佑教他的话,连声质问。
“敢问总督阁下,这次前来和谈,是你们索菲亚女王的旨意,还是彼得大帝?贵国究竟谁说了算?”
“贵国与克里米亚的仗,下次什么时候再会打起来?与周边国家瑞丁,波兰,土国等争夺黑海出海口,可有争到?”
“贵国穿过寒冷的西伯利亚前来大清,远东部署的兵力,是不是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