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第一卷王(60)

作者:映在月光里

想起这些年在宫里受到的白眼与辛苦,要是嘎鲁能出手相帮一二,她哪至于如此。她倒无所谓,只是苦了齐佑。

所幸如今好了,求人不如求己。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戴佳氏淡淡笑了起来,说道:“如今他生病在家,是真病了,听你郭罗玛法说、估计活不了多久。他一去,他的那些儿孙们,可继承不了他的情分,他们这一支,就算没落了。以后能不能起伏,谁知道,咱也不去管了。”

新上来的大总管与司库,不过是走以前嘎鲁他们的老路。环境与习惯如此,换汤不换药罢了。

内务府算是康熙的私库,齐佑没有多问。与戴佳氏说了一会话后,便出宫去看望了南怀仁。

南怀仁与太皇太后身体情形差不多,没能熬过过年,两人隔着一日,前后相继去世。

康熙接连失去了亦师亦友的先生,至亲祖母,整个人深受打击,悲痛异常。

凛冬时节,天气阴沉沉的,呼呼刮着寒风。搭在慈宁宫前守灵的棚子里,哪怕摆放着炭盆,依然冻得人瑟瑟发抖。

隔一个时辰要前去哭灵,灵堂里与外面一样冷,弥漫着香烛纸钱的气息。

跪在蒲团上,凉意从膝盖直透全身,所有人都面色麻木,不知道是悲痛,还是因为太冷。

因着康熙的哀恸,哪怕有人生病咳嗽,都死死忍住,捂住嘴闷声咳,生怕惹来康熙的怒火。

太子与大阿哥,两人也消停了下来,连眉眼官司都不敢打。老老实实跪在康熙身后,磕头哀哀哭泣。

哭完一场,大家撑着膝盖,起身摇摇晃晃往外走去。夜幕渐渐降临,风中夹杂着细碎的雪粒,直往脸上扑。

脸已经冻得发青,也感受不到寒冷,齐佑拖着快没了知觉的双腿,往灵棚里挪去。这时,梁九功走了过来,低声道:“七阿哥,皇上唤您过去。”

齐佑颔首道谢,转身跟着梁九功进了灵堂,来到康熙身边的蒲团上跪下。前面摆着的火盆里烧着纸钱,靠近了总算有些热意。

康熙穿着粗麻孝服,嘴唇脱皮,看上去憔悴不堪。他抬眼看向齐佑,说道:“南先生的碑文,用满汉拉丁三种文字,你看着些,可别出了差错。”

齐佑躬身应是,“汗阿玛放心,南先生也是我的先生,我会放在心上的。”

康熙慢慢往火盆里扔着纸钱,一时没有说话。

齐佑想了想,说道:“汗阿玛,外面下雪了。”

康熙手微顿,转头往外看去,半晌后恍然说道:“下雪了啊。”

齐佑说道:“是啊,下雪了。草原早就下雪了,他们应当是来接乌库玛嬷归家了吧。”

康熙愣愣看着外面,长长呼出口气。

齐佑恳切地说道:“汗阿玛,您得保重自己的身子。我听到好多人都着了凉,仔细将病气过给了您。”

康熙收回视线,看向了齐佑,目光沉沉看不出什么神情。片刻后,唤来梁九功吩咐道:“灵棚里多摆些炭盆,熬些热药汤送去,哭灵后,让他们喝几碗。上了年纪,身子不好的老人不用进宫了,真生病了的,也在家好生养着。还有,哭灵改为两个时辰一次。”

梁九功应是,不由得看了眼齐佑,眼神中佩服一闪而过,转身退了出去。

康熙再拿起纸钱,一点点往火盆里放。齐佑也拿了些元宝,放进火盆里,

“你的身子可还好?”康熙不紧不慢问道。

“多谢汗阿玛关心,我的身子还勉强能扛得住,汗阿玛也得好好保重。”齐佑答道。

他没有撒谎,在顺义时锻炼了出来。不然照着这种守孝哭灵的方式,他肯定得大病一场。

康熙唔了声,抬眼看向齐佑,温声说道:“我自己会保重的,倒是你们年纪小,身子弱,则要多加小心。千好万好,都不如一家人齐齐整整好。你们兄弟之间,更要和睦相处。”

齐佑认真聆听,心暗暗发紧。

康熙叹息一声,说道:“你聪明好学,不管是学习,做事,都又快又好。我能有你这个儿子,太子能有你这个兄弟,乃是大清之福。老七,你毕竟年纪还小,比你大的老三,老四,老五,都尚在学堂上学。太子终归比你年长,不若以后,你们兄弟齐心和睦,将办学堂的事情做好,你可愿意?”

终于来了啊。

还是在眼下的这个节骨眼上,齐佑说不清楚是什么心情。但是他不能大哭大闹,更不能不懂事。

齐佑抬起头,迎着康熙的目光,平静地说道:“汗阿玛,我没有没有当过小孩子,也实在不会当小孩子。”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齐佑真没当过小孩子。

能做天真无邪的孩子,那是上苍保佑。比如前世时,其他身体健全的小伙伴。今生其他身体健康,得到宠爱关心的阿哥兄弟们。

而齐佑,曾经差点被过继出去。纯亲王要过继香火,宗族里可不缺男丁。只因他身子残疾,也因为他身子残疾,最后没有过继成功。

康熙看着齐佑沉静如水,清亮的双眸,手里的纸钱掉在火盆里,轰地一下燃烧起来。

火光映在他的脸上,他的脸滚烫发热,干涩的眼睛直发疼,仓皇别开了头。

他对不起这个曾经被忽略,差点不要的儿子。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哽在喉咙,再也说不出口。

第四十五章

守完孝, 去顺义的事情就会最终决定下来。

齐佑不能将希望全部放在康熙的慈父之情上。

论慈父之情,这份情也落不到他头上,他甚至还不如实际的长子大阿哥。

做事周全,不打没准备的仗, 是齐佑一贯的做事原则。

“汗阿玛, 我明白您的心情, 您想我以后兄弟友恭, 辅佐太子哥哥。”齐佑平静说道。

康熙转过头盯着齐佑,脸色微变。

火盆里的纸钱快熄灭了, 齐佑又放了个几个元宝进去。火苗一下卷起来, 在他的脸上映出一片红光。

齐佑神色沉静,点了下头以示郑重,不疾不徐说道:“每个兄弟对我来说都一样,没有亲疏远近。我忠于的是大清这片疆土,大清这片地上的百姓。他们奉养了我, 奉养了我们觉罗氏一族, 让我们衣食无忧,吃着天底下最好的饭菜, 穿着最华贵的绫罗绸缎。”

话语微顿,齐佑抬起头, 清亮的双眸凝望着康熙,问道:“汗阿玛,您是不是觉着我的想法很傻, 很不合时宜?”

康熙从未听过这般的说法,在他看来, 养育齐佑的, 是他这个老子。

没曾想, 齐佑把这些功劳,都推给了天下百姓。说实话,康熙心中的滋味,着实复杂难辨。

齐佑接着说道:“其实我说得不全对,奉养我们的,是天底下辛苦操劳,上缴赋税的百姓。既然享用了他们的供奉,就该为他们做些事情。任何事情都是相辅相成,我提出创办觉罗兄弟学堂,是让百姓们能看见,觉罗氏家族,不是不知好歹,不知感恩的家族。给予他们五分,他们则会还回来十分。”

康熙仔细一琢磨,神色逐渐严肃起来,齐佑的话虽没说得那么清楚明白,康熙岂能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

权贵们不用交税,他们同样享受着百姓的供奉。真正撑起大清天下的,还是底层如蝼蚁般,辛劳的百姓。

权贵们可以不用讲良心,觉罗氏却不可以。因为大清天下,姓觉罗氏。

想到满汉关系一直不能得到缓和,江南那边,康熙始终放心不下。

放了心腹李家曹家在江南,李家曹家又成了他心底深处,不可言说的另一道压力。

李家曹家在江南,权势太大了。

百姓富裕了,对大清,对朝廷,对觉罗氏来说,总体利大于弊。

利自不用提,最大的弊端,广开民智,就不利于统治了。

从唐宋到元,再到明,朝堂更迭短则十几几十年,长则上百年。

康熙尽管再想大清江山万年长,也深知这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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