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第一卷王(164)
四贝勒一时没能适应, 还是习惯留三分的说话方式,文书公函亦如此。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七弟, 如此可否会太过生硬?”
齐佑能理解, 四贝勒在面对下属时, 居上位者说话会留有余地。或是立威,掌控,震慑,以示深不可测。
在面对上位者如康熙太子等人时,说话要七分委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是傻。
招投标的消息一放出去,解决了李光地的烦恼,没人再理会那些考核落榜之人,眼光全放在了工部的河道工程上。
聪明的人很多,他们敏锐嗅到,此事不同寻常。
除了修河道,其他如修城,修衙门等等,涉及到官府出钱的差事,以后可否会一并跟着改?
不懂河道以及各种修建等学问的人,如何能做监督。齐佑紧接着向康熙建议,各项工程的监察御史,必须经过考试。
康熙这次没那么爽快答应了,他几乎毫不犹豫拒绝了,皱眉道:“御史首先得忠心,清廉,正直。只懂得做好学问,当不好这个差使。”
这就是齐佑与康熙的矛盾点所在。
康熙强调以德服人,当然,皇帝都强调道德。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伦理纲常,这是帝王统治的基础。
但这个德,压根儿就很玄乎。道德是拿来律己,而不是要求他人。皇家口口声声标榜道德,齐佑作为皇家一员,他深以为耻。
连道德的底线律法都做不到,将自己拔得更高一层,等于是在沼泽地里不打地基,直接建造高楼大厦。
海市蜃楼般,风一吹就倒塌了。
御史是闻风而奏,从不做核实。尽管“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被参奏之人,必须反驳回应。
现代司法是谁主张谁理论,眼下是谁要证明清白,则需要自己去找证据自证。
尤其是各种道德问题,比如扒灰,男女关系上等等,要拿出证据来难如青天。
万幸证明了,最后发现,没人会管这些。人性从古到今没什么变化,大家还是乐于听到各种离奇,香艳的八卦。
齐佑想要的是,具有专业性,以及接受律法监督的御史,而不是仅仅只有德。
对于自己的想法,齐佑当然坚持,有理有据说服康熙:“汗阿玛,何为正直呢?只敢直言进谏可算?”
直言进谏的御史最讨厌,只要有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成儿个喋喋不休。康熙最讨厌的就是御史大夫,有时恨不得缝上他们的嘴。
经过几次整顿都察院之后,康熙耳根清静了。那些讨厌的御史不敢再将矛头对准他,只敢参奏底下的官员。
对于齐佑的问题,康熙老脸微不可查红了红。他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双重准则。但他是皇帝,谁能与皇帝叫板。
对此,康熙很快变得心安理得,神色恢复了寻常,说道:“敢于直言进谏的,当然算得上正直。”
齐佑紧跟着问道:“那诬陷算不算?”
康熙眉头一拧,斜着齐佑不悦道:“无风不起浪,哪就能诬陷了。御史的差使如此,总不能放过任何的一点蛛丝马迹。”
齐佑毫不退缩,继续问道:“那证据呢,不需要讲证据,只凭着一支笔,一张嘴?再者,因为监督御史不懂行,造成了工期的延误,这个损失算谁的?”
其他还好,洪水可不等人,别说皇帝,估计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行。
康熙被噎住,一时没了话说。
齐佑觑着康熙的神色,诚恳地道:“汗阿玛,监督御史不懂行,就等于太医院的太医不懂医般,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而且,监督御史必须得接受监督,约束监督他们的,该是大清律,而不是道德。具有道德的君子当然好,我觉着,不能一下要求太高,还是用具体的律法条例去管着比较合适。说句大不敬的话,造反会被诛九族,这是天下所有人皆知的道理。因着这个震慑在,天底下方能太平无恙。”
关于江山社稷的话,算是戳在了康熙的心上。再转念一想,反正已将此事交给了齐佑。他要举行考试,让有本事的人来当差,这件事他又没什么好处。得益的,还是大清天下。
康熙斟酌再三,总算同意了齐佑通过考核选拔监督御史。
此事在外人眼里看上去不大起眼,齐佑却长长舒了口气。
从德到法,可以说是质的改变。
齐佑冒着炎热,跑了一趟顺义,去学堂向教授各科的先生虚心请教,认真出了份专业考题。
李光地开始忙着给各州府下公函,面向大清上下招考监督御史。
齐佑则与四贝勒,盯着户部与工部,开始了招投标的事宜。
标书条律详细,每一条写得清楚明白,只要读过书,识字的基本上都能看懂。
怀着各种心思打算的人,全都凑了上来。只要符合参与条件的,齐佑都没拒绝,轰轰烈烈开始了大清的第一次朝廷招标工作。
七月流火,时光倏忽而过。秋风乍起,齐佑成亲的时日到了。
成亲要宴请宾客,齐佑想了想,只打算请宗亲兄弟。
康熙在旁边看着,很是满意齐佑的不拉帮结派。
帝王心思百变,康熙见齐佑连一个外人都没请,又不乐意了。亲自下令,让他请些有头脸的朝廷官员。
齐佑难得耍了个小心机,做了甩手掌柜,央求康熙去定请客名单。
康熙一边嫌弃齐佑给他找事做,一边却干得很是起劲,每天看着名单左右琢磨。
亲事办得庄重而热闹,因着是康熙亲自拟定的宾客名单,加之齐佑的名气,能前来喝喜酒的人,受到了万众瞩目。
齐佑在喜宴上,见到了各大学士以及六部侍郎以上的达官贵人。他不知太子与直郡王等会如何想,反正他作为新郎官,着实没心思考虑太多。
面对婚姻这片空白领域,齐佑真正不安,恍惚了。
家国天下,上辈子的时候,靠着家人的爱护支持,他方能活着,学习。
那时候,他都在家人的庇护下。这辈子不同的是,他成了家的庇护者。
送走宾客后,齐佑回到了正院。新房院子外灯火通明,到处透着喜意。
齐从未如此紧张过,他在院子外站了好一会,方深呼吸一口气,迈步走进去。
门口守着的下人们团团请安见礼,伺候那拉氏的章嬷嬷与喜娘,两人忙不迭一起迎了出来,脸上堆满了笑大声请安道喜。
齐佑颔首道了辛苦,进了新房,四下到处红彤彤,晃得他眼睛都闪了闪。
那拉氏闺名海霍娜,满语是百灵鸟的意思。她坐在床榻边,身上穿着厚重的喜服,头上戴着沉重的钗环珠宝。脸上浓厚的喜妆,依然掩饰不住浓浓的疲惫。
瞄见齐佑进屋,海霍娜蹭地站起身,飞快瞄了他一眼,福身见礼,僵硬而紧张,叫了声爷。
齐佑对上了双明亮含羞带怯的眼眸,带着丝颤意的声音,依然能听出清亮婉转,如同其名。他不由自主呆了呆,干巴巴说道:“你先去洗漱一下,换身轻便的衣衫。”
海霍娜飞快福身应了是,章嬷嬷忙上前,搀扶着她去了净房。
齐佑暗自松了口气,正欲去另一间净房洗漱。海霍娜的丫鬟跟了上前,他脚步微顿,转头看着还立在那里的喜娘,说道:“你们都下去吧,我不用人伺候。”
喜娘怔了下,忙福身告退。丫鬟回过神,落后一步跟着退下。
齐佑洗漱了出来,海霍娜也洗完回到了卧房。她双手搭在膝盖上,规规矩矩坐着。头上的钗环拆了,只依然梳得整整齐齐。素净娟秀的脸上,不知是烛光映着的红,还是羞涩,几乎与大红的喜服融为了一体。
章嬷嬷见状,脸上堆满笑,说了几句吉祥话,福身告退。
屋内只剩下了两人,除了喜烛偶尔的哔啵声,呼吸可闻。
齐佑扯了扯衣领,喉咙发痒,不禁干咳了几声。
海霍娜一惊,抬头看来,与齐佑的目光相对,如小鹿般惊惶,又飞快垂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