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第一卷王(157)

作者:映在月光里

第九十八章

翌日一大早, 陈金闻主动让管家将藏在其他仓库的盐,拉去了城隍庙。他自己则带着准备好的金银,前来驿站清缴欠税。

齐佑在驿馆门前摆好了阵仗,清点金银。陈金闻从去时的惶惶不安, 到后来的轻松, 还能说笑几句, 全都看在了前来探消息各路人马眼中。

此举一出, 扬州城的风向悄然大变。其他欠税的盐商们,陆陆续续拿了盐以及银子出来补税。实在是没那么多现银的, 将家中值钱的珠宝首饰匣子都抱了去。

上交户部国库的东西, 珠宝拿回去,又是一笔乱账,不知会落到谁手上去。齐佑没要他们的珠宝首饰,宽限了他们时日,只让他们拿去换了金银铜钱来。

昨日被拒绝在外的官员们, 好似一夜没睡, 青着眼眶萎靡不振,纷纷赶到了驿站。

齐佑这次没把他们拦在外面, 一个个叫进了大堂,与他们各自说了几句话。

看热闹的人发现, 这些官员进屋之前忐忑不安,出来之后面若清灰。相熟的同仁之间,连寒暄都没了, 如同惊弓之鸟般,一头扎进了车轿, 四下散去。

各种消息四起, 最甚嚣尘上的, 当是有官员要倒霉了。

曹寅自然紧盯着驿站齐佑的动作,一边心急如焚,忙着处理王其昌。一边在不安中,抽丝剥茧分析。

写给康熙的折子,照着快马加鞭,应当会很快出现在御案前。

折子虽只是普通寻常的请安折,正因为如此,方能看出康熙的态度。

若是康熙会批阅折子发还,随意交待几句话,一切照旧,这样才是好事。

没收到康熙折子的一日,曹寅就无法安睡。

至于齐佑这边,曹寅早已看得清楚明白,他势必会将两淮的盐业,甚至江南的官场翻过来,彻底整顿。

曹家绝不能在这次惊涛骇浪中翻了船,每一步都必须谨慎小心。

想归想,就算想得再透彻,曹寅依然慌乱不已。何况他压根看不清楚,也预料不到齐佑下一步的举动。

齐佑究竟找官员们说了什么?

盐商们可是投了诚?

曹寅敢与阿山叫板,却无法与所有的盐商们斗。他们来个鱼死网破,曹家跟着会倒大霉。

越想越耐不住,曹寅很快将手边的事情交给了属下,着急忙慌跑到了驿站。

太阳已经西斜,天边红彤彤的一片,门边护卫冷冰冰的枪筒上,红光隐隐闪烁。

匣子里一锭锭的雪花银与金锭,一样蒙上了层光。

绚丽夺目,冰凉透骨。

眼前的情形,像是场荒诞的梦,华丽喧哗,却又诡异萧瑟。

曹寅站在那里,一时间,神色有些恍惚,心生悲凉。

“僧亡犹见塔,树老已无花。世事虽难料,吾生固有涯。”陆游这首《游山》,莫名在脑子里浮现。

李光地正在与齐佑说话,他看到曹寅呆着没动,低声道:“王爷,曹子清来了。”

齐佑抬眼看去,片刻后说道:“来了啊。都已经傍晚了,他的定力尚可。”

李光地赔笑,想了下,干脆走了上前。曹寅回过神,两人抱拳见礼,问道:“王爷这边可忙好了?”

李光地答道:“银两已清点完毕,只账册再仔细对一遍即可。”

曹寅目光从一匣匣的金银上扫过,干巴巴说道:“这么多银子,王爷不当做回事,就这般摆着,王爷真有大将之风!”

李光地笑道:“王爷的风仪自不用提。倒是敢来抢税银的,只怕是要造反了。我瞧你也累了,进去坐着吃杯茶。”

曹寅勉强挤出丝笑,先上前向齐佑请安:“王爷,王家那边的事情差不多已经办完,我赶来跟您禀报一声。”

齐佑道了声辛苦,“你们先进屋去吧,我随后就来。”

曹寅恭敬应是,与李光地进了大堂,在他们惯常坐的八仙桌上坐下。

伙计端上了茶水点心,李光地挥挥手让他下去了,提壶倒了两杯茶,递了一杯给曹寅,说道:“我平时不大讲究茶水,王爷也不讲究。先前驿站管事怕我们吃不好,去茶铺买了些今年的明前茶回来。王爷得知后,让得高补了银子给管事。明前茶贵,王爷哪能让一个驿站管事自掏腰包。听说曹府平时吃食讲究,最讲究一个雅字。江宁的碧螺春乃是贡品,这驿站的茶水,不知曹大人可否吃得习惯。”

茶碗里的茶汤,还算清透,茶叶的形状却欠缺一些,叶片不均匀,有大有小。

明前是明前,明前茶亦分品相。曹寅只须过一眼,就知道这碗明前茶,不过是中下品。

李光地话里话外透出来的意思,齐佑不拘小节,不将就排场享受。

曹寅感到惭愧,更多了层不安。曹家的富贵名声在外,比起王爷还甚。他无法开口辩驳,道谢后,端起茶碗吃了两口。

茶水泛着淡淡的苦涩,在嘴里蔓延开。曹寅放下茶碗,思索了下,打定主意,诚恳道:“李大人,您就跟我透个底,王爷究竟打算做到什么程度?”

李光地诧异地挑眉,坦白道:“瞧曹大人这句话问得,我真不好回答啊!王爷领了皇上交待的差使,当然是为办完办好差为准。曹大人在此地多年,应当比谁都清楚里面的难处。再难,也得做。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曹寅听得心又沉了几分,李光地的话说得滴水不漏,还很不客气。

虽没明说,却点出了他拿着康熙的俸禄,两淮盐务依然一团糟。此乃他的失察,尸位素餐。

曹寅再无心吃茶,神色郁郁,怔怔把玩着手上的茶碗盖。

李光地见状,亦没再做声,不紧不慢吃着茶。

没一会,齐佑进了屋。曹寅如同笔直的剑,嗖一下往上拔起身,惊了对面的李光地一跳。

齐佑接过得高递来的热布巾擦拭手脸,随和地道:“都坐吧,无需多礼。”

曹寅谢恩后坐下,李光地正伸手过去拿茶壶,被他飞快一把抢了过去。

李光地掀起眼皮看了眼,手转向了旁边的点心碟子,捡了块绿茶酥慢慢吃。

齐佑接过曹寅递来的茶水,颔首致谢,吃了两口茶,挑选起桌上的点心。他看李光地在吃绿茶酥,跟着捡了块吃,顺便招呼曹寅:“你也吃些,不管合不合胃口,先吃饱要紧。”

曹寅不知其意,听到齐佑这般说,就捡了块咬了一小口。

绿茶酥做得甜,比起惯常吃的,几乎无法入口,曹寅强硬撑着吃了两块下肚。

吃完点心,齐佑再喝了半碗茶,呼出口气,说道:“税银之事告一段落了,总算能歇口气了。”

曹寅猛地抬眼看向齐佑,一时没能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既然税银之事告一段落,齐佑是否就要回京城去交差,江南两淮的官场,跟着就告一段落了?

曹寅直觉没这么简单,光盐场那边的官员,都尚未处置。

果然,齐佑看向他,肃然说道:“王家那边的事情处置之后,接下来就是涉及到此事的官员了。尤其是盐场那边,里外勾结,监守自盗,实在是罪大恶极。如今他们被军营看管着,你前去接手过来,你一定好生办理此案,还两淮百姓一片清朗的天!”

曹寅嘴张了张,最终垂下头应了。

齐佑紧盯着曹寅,继续道:“先前扬州的官员来找过我,我与他们说了几句话。至于我说了什么,你应当很想知道。我也没什么好瞒你的,我告诉他们,伸手收取过好处的,都赶紧将银子吐出来,收归户部国库。里面涉及的官员实在太多,不仅仅是扬州,还有江宁,苏州等地。你盐场那边处理好之后,涉及进盐务中的官员,你再一一处置。”

曹寅听得后背直发凉,放在桌下的手不受控制抖了抖。

来了,终于来了!处置了盐商,终于轮到了江南官场!

蓦地明白过来,齐佑让他多吃几块点心的意思。

要他处置平时来往,关系千丝万缕的官员,曹家不知得得罪多少人,他如何再吃得下去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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