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龙榻(76)
对方说完,像是怕姚书会再问一般,摆摆手道:“我内急,便不与你同去大殿了。”
此举正合姚书会心意,他望着对方离去的高大背影,心里想的却是对方这种榆木疙瘩怎么能体会到他想见到温止寒的心情。
他从衣服堆里拎出一件藏蓝色的圆领袍,特地漏了一颗盘扣没有扣上,露出圆领袍绛红色的内里,衬得人狂放不羁、神采飞扬。
他猜温止寒还是会选浅色的衣裳,大概率还是蓝色系的,这样看起来仿佛他们心有灵犀一点通一般。
姚书会作为内侍,到得自然比温止寒这样的朝臣早,他望着空无一人的大殿,决定出去碰碰运气,看能否遇到温止寒——他想先见一眼对方。
他不知等了多久,方看到温止寒身着月白蓝长衫,外罩一件滚着金线的白色鹤氅,拢着手炉独自朝皇宫中缓步走来,看起来华贵非常。
姚书会几乎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他飞奔着朝温止寒而去,却不敢高声喊温止寒的字,只到走近了才轻声唤道:“云舒!”
少年人衣角翻飞,身上满是不属于这深宫的朝气。
温止寒见四周没有宫人,笑着接住了他。
“云舒风寒可大好了?”姚书会问。
温止寒点头答:“那日回去睡了个饱,隔日便好了。”
姚书会又看了一眼温止寒,心中为自己选择的这件衣裳感到满意,他道:“我就来与云舒打个招呼,我先走了。”
夜幕降临,整个皇宫张灯结彩仿若白昼,大殿内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一片祥和。
作为可能进入行宫成为皇帝面前新晋的红人姚书会,来敬酒的人很多,他向来来者不拒,酒一杯又一杯地往肚子里灌。
温止寒看得有些心堵,他知道姚书会的酒量,除了担心对方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更担心对方喝多了伤胃伤身。
但他不能走过去,不仅是因为他根本抽不出空,还因为走过去除了送几句微不足道的关心以外,他什么也做不了,对姚书会的影响亦是弊大于利。
终于,宫中排好的除夕节目接近了尾声,姚百汌也有些醺醺然,他举着酒杯问道:“众卿可有人献艺?”
公开献艺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在太康,伶人乐人地位低下,他们入的是同奴仆一样的贱籍,男不能为官、女不能成为正妻,地位只比酒人略高一筹;况且这也会被其他人认为是阿谀奉承、钻营取巧,因而这种行为向来为朝中官员所不齿。
就在大殿中一片寂静时,姚书会站起了身:“修文愿为陛下助兴。”
姚百汌掀起眼皮,饶有兴致地道:“赐剑。”
这一天姚书会让宫人们弹奏的曲子是《凤求凰》,舞得一如既往地出彩。
舞毕,姚百汌大悦:“好好好!修卿为何舞凤求凰,可是有心仪的女子?快快说来,朕为你做主。”
“文不曾有过心仪的女子。”姚书会躬身叉手答,“与大司酒同住时,曾听闻大司酒奏《凤求凰》,念念不忘,故创此舞。此舞文虽练习过千百次,但从未示人。文想,新年伊始该由新舞配。”
这一席话说得不可谓不漂亮。
姚百汌笑得更开怀了,他又道:“那修卿想要什么赏赐?尽管与朕说来。”
姚书会拜答:“文想脱离奴籍,为陛下所用。”
此言一出,群臣皆惊。这是分明是□□裸地在要官。
姚百汌却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进行宫的几个任务对方都出色地完成了,对方进行宫可以说板上钉钉的事,差别的只是时间早晚;届时不用对方说,他也会为对方放奴籍。也就是说,对方要了的是一个本来就属于他赏赐。
温止寒听闻姚书会这么说,也想通了其中的关节,终于放下心来。
姚书会之后再也没有人献艺,宴会至此结束,众人各自散去。
温止寒喝的酒有些多,决定去上个茅厕再回家。
从茅厕出来后,他望见灯下多了个黑黢黢的人影。他看不清对方是谁,但让人等茅厕总是不大好,于是他朗声道:“兄台久等。”
那人站起了身,靠近温止寒笑道:“云舒看我是谁。”
温止寒很意外,他没想到姚书会喝了那么多酒之后声音听起来还不飘,不等他回答,姚书会又道:“听闻盛京的除夕夜驱傩格外热闹,云舒可愿与我同去?”
宫墙内外的爆竹声此起彼伏、交相辉映,温止寒喝了不少酒,脑子格外地钝;他在想,往年的这个时候他都在做什么。
早些年作为地方官时,他因父母亡故,也不必守岁,往往早早就睡下了,等到元日到来之时,他总会被炮竹声再次吵醒。
他听着窗外孩童的嬉闹,看着万家灯火彻夜点亮,总觉得自己与这热闹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