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龙榻(6)
姚书会的“尸体”被抬进府中,一位有些年岁的医工被请了进来。
那位医工原是御医,嬴雁风和亲太康时今上亲赐的,是边境医术最好的大夫。
医工的诊断果然如温止寒所料,他摇摇头:“愚医术低微,难以活死人肉白骨。”
温止寒挥了挥手让他退下,房内谁也没说话,只余火盆“哔哔啵啵”的轻微响动。
屋内三人各怀心思,终是官位最低的韦年先开了口:“是否对姚世子验尸?”
温止寒冷笑一声:“验尸?姚书会是怎么死的二位不是比我更清楚么?”
天寒地冻一路拖行、伤口未及处理时再遭严刑,每一项都成为一口大锅扣在萧修平和韦年头上,成了佐证导致姚书会“死亡”的原因。
见两人不应声,温止寒叹了口气:“验尸自然是要的,只是结果若证实了姚书会因二位的苛待而亡,二位熟读律法,不会不清楚该受到怎样的责罚。”
萧修平反应了过来,问:“温酒官可有什么万全之策?”
温止寒点点头:“九黎王叛国通敌已有铁证,但姚书会没有,他亦咬定他并不知情,故而也难以与其父母同罪,他仍是世子。世子开膛破肚被验尸自然不妥,依我看不如让医工验其是否因毒发而身亡。”
温止寒似乎想到什么,问:“军中可有违反军纪需处决者?”
“有。”韦年答。
温止寒接了刚才的话:“若是,便以他人毒杀或姚书会畏罪自杀报与圣上。若是前一种,二位想彻查,便查;若不想,便说姚书会已是颍川的弃子,他们不欲他说出更多关于谋反的细节,想将案子做成死案。”
“若不是死于毒发,便说是狱卒动用私刑,打死了姚书会。至于哪位狱卒……那位需处决者不正是最好的替罪羊?至于姚书会遗体,我建议验尸后尽早掩埋,以免多生事端。”
韦年看着温止寒唇边含着的狠绝笑容,寒意从脚边升了起来,逼得他生生打了个颤,此时他只有一个想法:温止寒危险。
“年以为,温酒官此法甚妥。”
温止寒笑着拍了拍萧修平的肩膀:“我与诸位是同僚,自不会害你们。萧兽师以为如何?”
萧修平是朝廷临时派来用以平乱的驭兽师,是武官。但他忧心战场残酷,故意在路上拖延了些许时间,逼得身为文官的温止寒不得不挂帅出征。
温止寒说这句话时着重咬了“同僚”二字,分明是威胁——他若将此事参与圣上,萧修平定免不了责罚。
萧修平憋着气,敷衍地点了点头。他比温止寒多浸淫官场几十年,却因国中向来重文轻武,虽为官多年,却始终被酿酒师压了一头,心中有颇多不服。
姚书会死亡一事以狱卒讯问时用刑过量为由草草结案,九黎王叛国成了不可改易的结论。
*
姚书会再次醒来时望着自己房间的床幔呆了一瞬:他是做了一场家破人亡的梦么?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得赶紧告诉爹爹。姚书会想。
珠玉做成的门帘被掀起的动作搅得噼啪作响,姚书会抬眼,看到了他最该感谢、但也是此刻最不想看到的人——温止寒。
“醒了?”
寄托于变故是一场梦的幻想破灭,姚书会肉眼可见地蔫了下来,他缩在床的一角,嗯了一声。
“感觉怎么样?”
亵衣有些短了,袖子不住往上滑,露出了姚书会手臂上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口。
衣服是他年初做的,十七八的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母亲前些天还笑眯眯地跟他说,等今上赐了新年的布匹,就挑一匹最好的料子给他做新衣服穿。
他低头看着那些丑陋的血痂,语气低沉答:“还好。”
温止寒把药递给他:“你因为熬刑,有不少内伤,喝了吧。”
姚书会仰头,“咕噜咕噜”将那碗苦到心里的药喝了个干净,一场变故下来,他仿佛被抽走了魂,人的精气神都塌了下去。
温止寒接过空碗,摸了摸他的头发,剥开一块糖:“吃颗糖。”
“你若能坚持,今晚我就带你去颍川见你的母亲,向她问清你父亲叛变一事,可好?”
姚书会眼神亮了起来,他含着糖飞快地点了下头。
温止寒将一个小荷包塞到对方手中:“物归原主。你先休息,晚上我再来找你。”
猝不及防地,温止寒的衣角被拽住了,望着他的眼睛沁着水色:“我父亲……下葬了吗?”
温止寒一叹,还是决定以实情相告:“九黎王……首级被悬在城门,以儆效尤。”
姚书会眨了眨眼睛,似乎要将眼睛里氤氲的水汽眨去,他低下头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