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科举文里的嫡长孙(500)
要改就要从腐蚀糜烂处改起,这是裴少淮一开始就打定的注意。
……
足足半个月,裴少淮竟日日“躲在”京察房里翻旧簿子,既不去都察院走动走动、商议京察大计,也不去王尚书房里坐坐。
在下官们看来,吏部怎么着都是“一家人”,纵使心有龃龉,也该通一通气,不要廷上相互拆台。
难不成泛黄的簿子,还能看出朵花不成?
这位年轻的郎中,若是真不懂京察要做些什么、不懂具体流程,便该赶紧请教请教别人才是,免得贻误了大事。
京察并非一天几天就可完成的,从筹备到朝廷颁旨,再到会单、堂审,最后给出所有官员的去留、升降意见,前后要耗去数个月。
按照往届京察安排,这个时间点,裴少淮理应会同河南道监察御史一起,查明京官身份,编撰履历文册。
紧接着,裴少淮应当派发访单,待官员们一应填完后,尽数收回。
这些是前期的准备工作。
等访单收齐后,裴少淮又要代表吏部,与钦定的道官、科官们一起,在京中城隍庙里细读访单,商议斟酌,判定访单所言真伪,并据此拟定京官去留名单,称之为“会单”。
为何要在城隍庙里?因为举头三尺有神明,可欺于明不可欺于暗。
桩桩件件,明明这么多事要准备,偏偏裴少淮不急不躁,根本没有着手开始的意思。苗主事跟在他身边,提醒了好几回,裴少淮亦只是笑笑应付过去。
……
自打裴少淮上任后,他算是体验了一把前呼后拥、受人吹捧。
每每下朝以后,从大殿回到衙门的路上,认识的、不认识的,总有许多官员上前与他搭腔,“裴郎中年少有为、可堪大用”这样的话,裴少淮来来回回不知听了多少。
无奈,裴少淮下朝后只能步履生风,只差没跑起来。
到了散衙的时候,裴少淮不从吏部正门出去,而是绕了一圈,经过乾清宫再拐出城,特意避开人群。
有躲得掉的,自也有躲不掉的。正如岳丈提醒的那样,开始有人以各种各样的由头跟他套近乎,譬如说——
“裴郎中,许久不见,一晃数年过,乙酉年殿试宛若昨日。”这是强调同年同榜,关系不一般。
“张阁老于我有点拨之恩,若非公务繁重,规避闲言,吾等理应多去拜会的。”这是暗示自己和裴少淮一样,都是张阁老座下门生。
还有,曾经在乡试、会试里举卷裴少淮的房师,给裴少淮写了信帖,提及某某是他的孙女婿、外甥,诸如此类。
……
裴少淮这边按兵不动,不知道打的什么算盘,王高庠却按捺不住了。
他身为吏部尚书,自然不会把赌注皆押在裴少淮这边,还是要想方设法挽回吏部尚书的公信力。毕竟,在京察中,吏部尚书说话的分量还是很重的。
如何挽回?
正所谓杀猪佬磨刀铮铮,首砍的是自家的猪。
王高庠在京察开始以前,先自查吏部,查出文选司员外郎吕昌盛与买卖官职一案也有牵扯,罢其官送入天牢。
已经裂开的伤口,干脆就再补一刀,把脓血排干净了,免得伤及性命,顺便自证清白。王高庠此举不可谓不高明。
紧接着,他又以做事浮躁、处世不慎为由,狠狠弹劾,把官任户部主事的亲外甥调到了京外,永不复用。
结果正如王高庠所料,一时间轩然大波,朝中人人皆议,称其官正不私至亲。
王高庠再适时在皇帝跟前卖一把可怜,潸然泪下,领襟湿透,道:“治亲如治国,不可因私废法,包庇罪亲,老臣宁可大义灭亲,也不敢辜负陛下信托。”
不管皇帝怎么看,这戏反正是做全套了。
那吕昌盛兴许是真的有罪,但户部主事的罪名是“浮躁不慎”,不轻不重的,谁能分辨真伪?实乃被亲舅舅拿出来祭天了。
京察中,倘若有人怀疑王尚书不公,王尚书只需在皇帝面前呛然哀道:“臣若有私心,岂会先罢黜至亲?皇上明鉴。”
把事情做在了前头,王尚书重新拿回铨选的主动权。
……
做完这些后,王高庠心情大好,开始着手拉拢裴少淮。把考功司牢牢攥在手里,王尚书才能算是大获全胜。
这日,王高庠将裴少淮唤到尚书房里,准备来一场坦诚布公。
“裴郎中入职吏部也有半月了,可还习惯?可都忙得过来?”王高庠关切问道,“都在一个院里当差,若有人设障刁难你,你务必同本官说,本官必为你主持公道。”
王高庠鹰鼻配着三角眼,纵是和和气气的时候,面相也自带一股严厉。
“一切都好。”裴少淮应道,“本应是下官主动过来禀职的,拖延到今日,是下官失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