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能扛鼎+番外(739)

作者:宣蓝田

他座次挨着御案,在东头,放眼向前望。

满殿的老臣全醉得红光满面,文官几排好嘴皮子,夸得武将美得原地升天,殿外的新臣更是激动得直身挺脖,恨不得立刻跳出来请战,为皇上抛头颅洒热血。

没人提整个北境十二万的伤亡,没人提赤城被虐杀的俘兵,那三座高高的尸塔屡屡拉他入噩梦,恨不能将他从头到脚戳个洞穿——今夜也无人提,好像这些大臣谁也没从战报里看过。

而这趟真正打了仗回来的将军,多是四五品官衔,宴前领了封赏就退出去了,没几个够格坐得上这大殿。

太子盖住他壶口,道:“空腹饮酒伤身,吃几口菜垫垫肚子。”

晏少昰知应了声。

酒杯里映着他自己的面孔,是个怒容。晏少昰对着这潦草的水镜,慢慢变换表情,恢复成和气模样。

这是庆功宴,人人都高兴的时候,他板着张脸实在扫兴,后头便埋头只管吃菜,渐渐麻痹双耳,也就没那些不痛快了。

正此时,一位文臣说到兴头上,忽然来了句:“微臣恨不能年轻十岁,投笔从戎,便是做个小小的百夫长,也要替皇上杀尽蛮夷。”

晏少昰突然笑出声,笑得洒了酒,笑得停不下来,笑得满殿从皇上到大臣都看向他。

他起身朝上首道:“儿臣失仪,听得太专注,不防呛了酒。”说完又坐下。

那文臣结结巴巴又憋了两句,再憋不出狗屁了,悻悻坐下。

晏少昰这才收了笑。

这官儿骨瘦嶙峋,瘦得像根竹竿子,怕是连刀都提不动。笑他却不是笑他瘦,晏少昰探子布得广,恰巧也知道,此名官员沉迷魏晋名士风流,学前人就着酒服食寒石散,吃伤了子孙根,年过三十就是枯竭相。

还想当百夫长,军中伙头兵都得要举得动几十斤铁锅的。军中多收一个他,不过是多一条短命的亡魂。

晏少昰满脑子的不合时宜,坐在大殿里吃着珍馐,却有点怀念边关的酒宴。那里每场大胜后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吃的喝的没这么精细,却不用听人皮里阳秋。

正此时,掌仪官欢欢喜喜道:“皇上,戌时已至,该是放焰火的时辰了。”

文帝一扬手,示意他去安排罢。

之后,殿前九道门洞开,夜风无阻地涌进来。这乘凉的水阁建得高,天窗打一开,就是极好的观景台。

今年这焰火阵仗倒是大——晏少昰刚升起这个念头,殿外响起了第一炮,动静震天撼地,震得殿内的桌椅杯碗都格格作响。

晏少昰目光陡然一变,生生攥碎了酒杯,腾地起了身。

司老将军和席上几个将军全惊得跳起来了,有个年轻的小将定力不够,一把拔了腰间装饰用的短佩剑,声嘶力竭吼着:“护驾!护驾!什么乱臣贼子,竟敢在宫中开火炮!”

大殿里的群臣全傻眼了。

晏少昰几步穿到了殿门前,向外一看,眉宇间冷光更盛。

他在战场上呆了半年有余,摸遍了所有形制的大炮,一听动静就知道是什么东西。

火炮一连响了六声,天上炸开的竟是一簇簇烟花,花|径大得离奇,三朵烟花就几乎能铺满整片天。

动静是火炮的动静,上了天的却是礼|花|弹。

晏少昰霎时想明白了前因后果,狠狠一把扯住传话小吏的前襟,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

“谁给你们的狗胆?把军中火炮挪作他用?”

到底是战场上杀回来的,满殿通明的灯火黄莹莹的,衬得他如一尊铜铸的将军俑,一丝人气也瞧不着,再一横眉一竖目,暴烈的杀气迎面劈来,活脱脱杀神在世。

他手底下扯着的小吏差点当场厥过去,双膝软得站不住,忙尖着嗓子叫。

“惊扰了殿下,奴才罪该万死!可这……这是火器作新做出来的天赐神威大炮啊!工部承造,几位尚书大人瞧过了,都说好的!”

满殿死寂。

被门前这小吏攀扯出来的各部属官,全战战兢兢地放下了杯筷,怕殿下发作。

万幸二殿下没发作别人,只青着脸说:“在哪儿,带我去看看。”又回头请罪:“父皇,火炮凶险万分,容儿臣前去查看。”

殿里一群大臣面面相觑,太子看出二弟神色有异,连忙跟出了殿,等追上他时,正听见火器作官员回话说。

“……这确实是火炮……是微臣去年十一月造出来的,也往上报给了兵部……只是一门炮造价三万两,通体全是精钢所制,六十多个钢件要一遍遍煅烧锤凿,再费力总装,才能得这么大的一门炮。”

“兵部大人拨冗来瞧了瞧,说是花耗太大,军队供备不起。内官监大人却又说这么大口径的炮难得,不如造它个十二门,凑个吉利数,拿来放焰火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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