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能扛鼎+番外(534)
元人从来不以后备补给为重,这些信仰狼图腾的蛮族,每一战都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没有久攻不下的城,军营吃用靠连抢带夺,大仗小仗都是练兵。
真要久攻不下了,军队里一天比一天少的存粮会让将士发狂,催逼出将士的凶狠。
眼下战局初显,还没到那地步。
主帅蒙哥盯着黑纱后的巫觋问:“大巫怎么看?”
这名巫觋叫天戈,取“上天赐下的利刃”之意。
元人部落称女巫为“巫”,男巫为“觋”,他们沟通天地人神,离群索居,从相貌到习性都透着诡。
天戈巫觋不像利刃,更像个垂死之人,头顶长了满头的瘤子,眼底黄得像喝了十年老酒,耷拉着眼皮坐在席上,也不吭声,手里摇着一杆铜铃锤,喃喃掐算着什么。
这铜铃声响了半个月,大巫嘴里没蹦出三句话。蒙哥听烦了,一掀帐出了毡包。
北元大营坐北朝南,狂风推背,吹卷得人须发全裹着脸,像头狮子。
这狮子燥怒至极,喝酒不顶事,吃肉不顶事,如何也压不下这股火,只狠狠剿灭了附近几个小股部落,泄了泄火气。
接连半月,他们的兵线没能往前推半里,在试探完上马关的火炮射距之后,军队里隐隐就有了衰声。
能射二里远的火炮,确实是厉害的威慑。可火炮打远不打近,只要分几路硬闯过去,兵临城下,火炮没法填药,就成了没用的铁疙瘩。
可另有一股更大的恐惧,沉沉压在蒙哥心头。
——这是因为不论他们大军压境,还是前锋营举盾向前推,甚至是夜里派出小股的游兵、探子,竟无一队能近得了前。
白天,上马关的火炮永远对着他们,火药填量准得离奇,炮弹总是能炸到他们脚下,说明盛朝的炮兵能准确估摸距离。
这也便罢了,炮兵目力惊人,蹦出几个看得特别远的、手熟生巧的,也不是不可能。
可深夜派出去的探子,一路潜藏身形,竟然会被早早设伏,杀个片甲不留。
这不应当。
除非盛朝人有天神相助,能提前算出他们的动向。
传闻中,天神会保佑得胜的一方,赐予其力量、勇气,还有鬼神一般的灵通……
蒙哥盯着远处的城池,徐徐龇牙,展出一个狠厉的笑。
扯他娘的淡!
第200章
盛朝和北元两边胶着之时,耶律烈刚领着辽兵窜逃二百里,过了托克托,在十二连城落了脚。
这地方人烟稀少,界碑之后也没多少兵守。耶律烈分散了部下,抓了一群野山羊扮作牧民,在几个荒村住下来了。
逃亡这些年,他们扮牧民的回数多了,脑袋上缠个头巾,轻车熟路地混进了山脚下。
此地又叫胜州,望我军将士战无不胜的意思——唐朝时大败突厥,为扬我国威,沿着黄河建了三座受降城,接受敌人投降纳贡,胜州就是当年的东受降城。
这片地界在黄河“几”字段的东北角上,临着河的地方不好守,北边蛮人部落取水都爱往这边来,谁都想临水而居,是以频频易主。
半个千年过去,这片土地上界碑立了好几块,边境线总是模糊的。
偏偏此地又在云中—榆林段长城的外边,山又矮,也没个天险可守,所以驻军不足之时,将士们总是退守内关,这块地方只会留下几支杂兵,荒凉得很,百姓也渐渐拖家带口地跑了。
可刨掉人烟稀少这个缺点,这确实是个好地方,左边有山,右边有水,堪称有倚有靠。
耶律烈流亡十年,就没呆过这么和平的地儿。
他也从没离城池这么近过,近得天晴时他向西能望到西夏的王城,向东能望到盛朝的云中城。
两座军事重镇城墙巍峨,对面而立。
而他在两国脚下的野村里。
戍兵每日在官道上来来往往,与他们只隔着一块贫瘠的庄稼地,谁也懒得瞥一眼这群衣衫褴褛的牧民,谁也不信西辽后主、草原上赫赫有名的野狼王会突然从这儿冒出来。
曾经煊赫一时的西辽王朝,太阳汗的后裔,竟躲到西夏和盛朝两只臭脚脚趾上了,隐姓埋名,扮着牧民,学着汉语,藏在两国的羽翼底下,以躲避北元大军压境。
——这是西辽百年、乃至放眼契丹十二世帝王,都绝没受过的奇耻大辱。
耶律烈足足三天没吭声。
荒田里有小孩大笑着喊:“少爷,你瞧瞧这是什么?我掏着个野鸭窝,咱晚上烤蛋吃!”
“出息。”耶律烈远远瞥了一眼,懒得动弹。
他喝着寡淡的水酒,尝米汤里撒把盐煮菜的味儿,也审视着部落里的人。
流亡路上生下的孩子也长得蓬头垢面的,干净不到哪儿去,生气时候会学狼叫,学马嘶,不管饭生饭熟都拿手抓着吃,打架打不过就上嘴咬,打赌赌输了敢剁自己手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