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广告商(385)
罗月止心思一动,突兀地有了些猜测,口中说出两个字:“范公……”
赵宗楠笑起来,不置可否,轻声催促他执棋落子。
……
时维九月。
官家开天章阁,祭拜列祖列宗。
中书门下平章事晏殊,参知政事范仲淹,枢密使杜衍,枢密副使富弼、韩琦等两府重臣,伏领皇命,于天章阁御前奏对。
又十日,范仲淹上书《答手诏条陈十事》。
他将为官近三十年,亲眼所见国朝之弊病,皆落在纸上,字字泣血:“历代之政,久皆有弊。弊而不救,祸乱必生。”
纵观如今天下,制度日削,赋敛无度,人情惨怨,天祸暴起……若要救,只有一个法子能救:变法!
磨勘制度只养闲人,官员熬资历不做实事,要改!
公卿重臣家的子嗣空享父辈恩荫,不思进取,要改!
科举只重辞赋墨意,不重策论,中榜者有才而无能,要改!
地方公田不均,侵民田产,土地兼并屡禁不止,要改!
郡县百姓因天灾人祸而数量大减,但赋税徭役不变,苦不堪言,要改!
……如此犀利的变法改革纲领,共有十条之多。
凡此十条,皆指向痛楚,几乎是将多年“河清海晏”的遮羞布硬生生撕开,将其下的毒疮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洋洋洒洒六千余字的文章,自天章阁为轴心引起剧烈反响,所处其中之人无一幸免。目之所及,风云汇聚,虽是初秋,但朝野中人却不约而同感受到了这场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各自裹紧了衣裳,寒战不止。
清廉正直之人自然不怕,他们积郁已久,反倒期望罡风刮得更厉害些,将天下的豺狼虫豸都吓破了胆子,一股脑掀进十八层地狱中去。
而更多的人则是恐惧惊怒。
数以千计的官员,不论身处汴京还是地方,接连上书请求,千万种说法和修辞,汇聚成六个大字:万万不可变法!
但这次,从来性情优柔的官家却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所有反对变法、斥责范希文等一众新党沽名钓誉,痛斥当今宰辅不尊祖宗之法的劄子,只要进了福宁殿,便有如泥牛入海,再也没了消息。
罗月止第一次读到《答手诏条陈十事》时,坐在富彦国家书房的客座上,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官员怠政、科举不公、土地兼并、民间苛税……文章中的每一个字,他都曾经亲眼目睹,也曾生出很多无力的愤怒来。
他单知道近百年间,确实有能人志士力图匡扶社稷,主张变法,但那些改革的故事,只是从历史课上囫囵学过,数十年的兴衰荣辱汇聚成简短的几句评价,背来应试而已。
他从未想过,如今身处其中,见过了真正生活在此间的黎民之后,再看变法纲要,这份锐利而深刻的洞察,竟能如此鞭辟入里,振聋发聩。
回过神的时候,他背后已然出了一层冷汗。
富彦国看着面前瞠目结舌的小员外,体贴地给他倒上了一杯热茶。罗月止受宠若惊,连忙接过。
“彼时初闻范公之志,我与小员外是同样的反应。”富彦国语气放得很和煦,和他往日锐不可当的作风截然不同,“可是吓坏了?”
“吓坏了。”罗月止直言,“如今耳边还嗡鸣着,今日睡过去,只怕梦里都是这字字铿锵。”
富彦国哈哈大笑,目光很是欣慰:“多日之前,我曾与范公说起过你,他给了你一个评价,你可知是什么?”
“是什么?”
富彦国说出两个字来:“聪慧。”
富彦国直视罗月止的双眼:“世人常以聪慧二字赞赏于人,但照我来看,其中真正能担得起这两字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
“耳闻世事,洞明是非,此为聪。化丯为帚,随心应量,此为慧。这两句话,小员外可能听得明白?”
罗月止:“先前您说清风无罪,只看吹动的是沙砾还是草种。当日我问您何为沙砾,何为草种,您并没有回答我,只说契机已近。”
罗月止问道:“今日邀我来此,可是解开了谜底?”
富彦国问他:“如今即将风起,员外可愿相助?”
罗月止暂时没有开口说话,眼神在空气中随意寻了个落处。
汴京的初秋素来天气很好,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桌案上,将细小的尘土映照成灿烂的淡金色。
美则美矣,却如同烟火烧焦的余烬。
罗月止喃喃道:“……倘若此事终究不成呢?”
富彦国并不恼怒于他的犹豫。
“多年前,范公曾上《百官图》,直谏朝堂吏治之失,却未能争得过大势,贬黜数年不得返京,他于岭南大病一场,妻子亦是病死途中。梅圣俞曾作《灵乌赋》劝他谨言慎行,保重自身,莫要再多事。范公亦回了他一篇《灵乌赋》,文中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