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广告商(367)
他手中摇着那柄天子所赐的象骨扇,在福州官长眼里乃是位顶顶尊贵的“皇帝宠臣”,通判自然无所不答。
“罗提举有所不知,我还没赴任此地的时候就听过一句话,叫做‘名医不入东南’,这里的医士水平良莠不齐,学医的人更是少得可怜,久而久之,医药不济,根本治不了那么多病人,百姓有个头疼脑热,便只能找巫医来治。”
通判继续道:“东南乃苦热之地,与北方不同,生出的病症也不一样。巫医能在此地生息繁衍数百年,昌盛至今,自有其昌盛的道理,祛病驱邪还是挺管用的,您不是亲眼见过么?”
他有意讨好,又补充了一句:“罗提举您放心,之前为您请的,乃是此地鼎鼎有名的男巫。您身上的瘴鬼已去,不日便会痊愈了。”
罗月止摇扇的手停下来了,似笑非笑:“多谢通判好意。”
福州通判若当真说出几个有效用的案例来,罗月止抱着尊敬鬼神与民俗的想法,兴许不会多说什么。
但他若把当日的事重新提出来,又说那位蹩脚的“魔术师”已经是当地男巫天花板……那就别怪罗月止不信了。
烧一把硫粉就当作治病,“以巫代医”之举只能说是荒谬至极。
罗月止借用了一位会说汴京官话的本地小吏,带在身边当作翻译,在监工活字匠造的空闲,便带着阿虎与阿厚继续上街去探访。
当朝海上贸易的主要港口在明州,福州虽是沿海城市,在千年之后乃是东南大港,但如今却以偏僻苦热著称,官员皆不愿授官至此,福州百姓的生活水平自然也算不得高。
福州坊刻发达,与苏杭的人文鼎盛不同,更因为森林繁盛,木材用之不尽,人工费用也便宜,方才成了书商聚集之所在。
其刊印书籍甚至有一部分北运至明州,偷偷出海,外输至新罗、日本、流求、大食、高丽等地,多为质量良莠不齐的诗集与盗版经书。
若上纲上线,此举已经违反了朝廷海禁政策,是要抄没货物、关押刑狱的。
但地方官员更明白,民间对外贸易根本不可能彻底断绝。故而只要贩卖的规模不大,其书籍不涉及朝野秘辛、时事政治,官府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稍稍放宽限制,给百姓多一条养家的活路。
既然有出海的生意,又靠近明州,便少不得有外国商人出没。
若说起来,汴京城中亦有海外使臣与商贩,长相穿带皆与宋人不同,但与沿海地区比较,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在福州街道上,每走千余步便可见头戴高帽、高鼻梁络腮胡的大食人,或身穿宽大白袍,光着腿赤脚踩木屐的东瀛人……
阿厚瞪大眼睛,靠近罗月止问他:“罗官人,你瞅那人的脑袋!怎会有人把头发剃成了那个样子?”
阿厚看的是位腰挎长刀的东瀛商人,脑袋中间剃得光秃秃,只留下左右两鬓的黑发,脑后的余发绑成一个小辫子,或扎为发髻,就像白花花的海洋中间生出座孤零零的小岛。
福州所见大部分东瀛人都好好带着乌纱帽子,这样剃秃了脑瓜顶的诡异发型亦是少数。
罗月止忍着笑同他讲:“这叫月代头,是东瀛武士为消暑而剃的发型,兴许是因为袒露出的头皮形若半月,方才得名‘月代’,你看他腰中挎着刀,便可知他是为武者,与其他商人不同。”
阿厚惊讶:“官人当真博学,连东瀛的事儿都知道!”
罗月止以折扇悬在头顶遮挡日晒,笑道:“官人我不仅知道这些,还能听懂他们在讲什么呢。”
平安时代所使用的中古日语,同现代日语的差别比较小,汉语借用词比例巨大,大量音节都与如今的官话河洛话相似,若以千年之后的角度来听,就是很多读音同闽南语非常相像。
莫说是罗月止,就连阿厚也能听懂几个单蹦词儿,某种程度上比福州本地的乡音更容易听懂。
罗月止前世是系统学习过日语的,听起来更容易些,再进一步说,如今东瀛人所用的万叶假名他也能认识得八九不离十。
那东瀛武士好似察觉了他们的关注,顺着目光看向不远处的几人,又见到罗月止手中那枚折扇,登时眼前一亮,快步朝他们走过来,低头弯腰,双手行的乃是宋礼。
他抬起头,兴高采烈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阿厚隐约听到好几个“感谢”,也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
那武士絮絮叨叨说了半晌方才察觉,自己一时激动说了母语,他皱起眉头,思量该怎么用汉语表达意思。
谁知他还没开口,便见面前的年轻郎君合起手中的折扇,右手一伸,将折扇柄对着自己,笑道:“你生的好眼力,此乃贵人所赠,确实珍贵。若感兴趣,便借你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