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广告商(319)
对于赵宗楠这样习惯了双钩执笔,枕着手腕写小字的人来说,不论是硬芯还是软芯,铅笔写字都是别扭非常,怎么写怎么抖。
接受不了,也是理所应当的。
罗月止很理解。
说白了,这东西本就不是专门给文人墨客使用,而是给老百姓们使用的。
普通人家忙碌生计,哪里会花钱去买上一整套笔墨纸砚,在家里闲放着?
当代文人写个字也是忒费劲。不仅要准备四宝,其余还有什么笔洗、笔搁、镇纸、水盂,专门放墨锭的玉石墨床,枕在腕下的水晶臂搁……
好多的规矩,好大的开销。
论谁也用不起的。
但铅笔就不一样了,简简单单一根木棍子,什么磨墨蘸水统统用不着,随时写字随时用,用完往桌上一扔,全然不用收拾。
唯独花费的精力,就是偶尔拿刀削削笔尖——可那刀多常见啊,谁家都有,更不用额外去买。
尤其要紧急记录个日期、时辰、人名、画个标记的时候,老百姓又没有才子们博文强识的本领,好记性不如烂笔头,铅笔更是在这些情景下好用。
“多练习练习,字也是能写好看的。”
罗月止坐在书桌前,挽起袖子,以三指单钩的姿势握笔,指腹贴在笔杆上,离笔尖极近,连小指都贴到了纸面上。
以毛笔写字,要么枕腕要么悬腕,哪儿有这样近到“枕指”的做法。
这奇异的握笔方式,登时吸引来赵宗楠与范管事的仔细观看。
罗月止握着铅笔,一开始写字尚有些生疏,不出十个字便找回了手感,片刻之后,几行清秀的行楷稳稳落于纸上。
其纸上所书:“探穴藏山,怀铅握椠,征求异说,采摭群言。然后能成一家,传诸不朽。”
赵宗楠看完这行字,方才明白过来:“怀铅握椠……月止所说之‘铅笔’,原来化自此句。”
“云游天下的墨客,若是为了随时记载见闻,用此铅笔的确最为恰当。月止想要突出此笔的特性,归根到底是‘便捷’二字。”
“公爷真是聪明。”罗月止笑眯眯回答。
赵宗楠见他写得顺畅,又有些手痒了,照他的握笔方法又试了试,但拗不过多年养成的飞白习惯,写起字来仍旧发飘。
堂堂延国公年少成名,可堪同辈宗亲里功课最好的一个,多少年没写出过如此丑陋的字迹。
他仿佛被丑到沉默了,不太甘愿地放下铅笔,轻声埋怨一句:“硬如铁石,写不出顿挫来。”
罗月止很少见他吃瘪,将眼睛都笑弯了。
……
自从“五月购物节”之后,黄家人就盯上了罗月止。
黄遂愿派遣手下两个掌柜跟着黄文婼混进灵喜园,虽叫黄文婼白白送出去一大笔银钱,但探听到的消息还是有一些的。
那位罗家小掌柜虽然嘴上无毛,年轻得惊人,但新奇手段是真不少,搭了个台子,请了个说话先生,一通天花乱坠的吆喝,只叫在场两百余人统统掏光了荷包。
两位掌柜的大致估算,他一日之间所盈银钱,绝不会低于千贯。
狠捞一笔也就罢了。
最让人在意的,是他的好人缘。
往常各行当哪个不是守成保业,抱团排外?
但当日在灵喜园,一群各个行会中眼熟的人物,将那罗小掌柜团团围住簇拥在当中。
有些老板已经是四五十岁的年纪,顾不得满脸褶子,离远一看笑得跟朵朵菊花似的,都快把他供到佛案上去了。
照这样下去,罗月止此人,日后不定能成个怎样的人物。
黄遂愿听完这一套汇报,便更是上了心,叫人专门盯着,若罗家再有什么动作便随时来报。
结果这日便得了个新消息。
罗家又出幺蛾子了。
他们家本是开书坊的,从昨日开始,便在京中到处散发一种古怪刊物,几张薄纸左右对折叠成一沓,封面上写着四个大字,叫做《开封日报》。
听说罗家人管这个叫做报纸——兴许是他们也知道刊物粗陋,连个装订都没有,不好意思叫书册,竟直接就叫上“纸”了。
说它粗陋,一个字都没冤枉。
这“报纸”当真就是几张纸叠在一起,每张内容都不同,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也分不出个阅读先后,好像从哪儿开始看都行。
各页之中,有大字也有小字,各自成块分布。
大字为一句题语,简单叙述下事件,其下小字密密麻麻,则是由题语展开的详细描述。
细看之下,行文笔法更是粗陋不堪。
既没有韵脚,也没有用典,就是普普通通的大白话儿,比说话先生口中讲出来的还要更直白一些。
到上街随便拎个开过蒙的老百姓过来,兴许都能写上一段差不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