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鹤+番外(91)

作者:遇丘勒

第43章 此一眼有离恨,他却信人间有白头

庄王已经很久没有回忆庆州那片荒芜的疆场了。

往常永远无章翱翔在没边际天边的鹰隼也逐渐被青泗没有声音的雪掩埋。

那些沉闷或尖锐的声音都开始褪色,就像从他的剑上滴落下来的血,擦拭时只剩下干涸的硬块,再没有刺目的钝感。

分明才过了几月而已,祝与阆却想不起赵应禛痛苦或者平静的细节。

他开始剥离,只存在于属于路濯的片段。

可叹酒酣午枕兴怡然,莺声惊梦仙。①

于赵应禛而言,花忘鱼便是那只乱啼的仓庚。

是扰人清静,又是惊觉梦中人。

花旌和应小南到暂来山来过冬至,其他人早已同他过分熟悉,只当望余楼楼主也是落风门一员,见怪不怪。②

而一个月过去,赵应禛亦能以“自己人”自居,连今日的牛肉汤的原料和佐料都是前两日他陪路濯和几个弟子去青泗集市买来的。

看到花忘鱼大大方方坐在桌前谈笑风生的样子,赵应禛难得生出了点让自己发笑的排外感。

厨子张大娘匆匆从后屋跑来给花忘鱼端一大碗冒着热气的水饺,又缠着他讲了好一会儿城中媒婆相中的姑娘家。花忘鱼次次应得满口顺溜,只等她讲得口干舌燥时意犹未尽地起身回去。

张大娘对赵应禛反倒没这么热情似火,总觉得他周身贵气却偏偏第一眼看去只见肃杀冷冽,本能觉得不好接近,一般只遥遥招呼一句,“祝小哥吃好啊!”

花忘鱼笑着跟路濯摇头,“若是我有半点祝贤弟的凶神威严……”

路濯慢慢喝汤,眼也不抬,接一句,“那你一样招蜂引蝶。”

花忘鱼拣两颗花生丢入口中,擦擦手后拍一把路濯的肩膀,笑道:“你小子。”

路濯耸耸肩,懒得和他闲扯,又侧头看正在慢条斯理用餐的赵应禛。

其实因为行军多年,庄王的吃饭速度也极快。偏偏他举止之间不见丝毫狼吞虎咽的粗鲁,三两下的咀嚼也是沉默的从容不迫,直让人觉得看他便是一种享受。

路濯又想起前年冬至,军队里忙成那样还是给每个人熬了份汤,混杂了猪羊牛肉,表面浮着肥油。

大锅煮的味道确实不能算是好,什么佐料都切得粗糙,但够热乎,够入味。

特别是赵应禛专门舀了一大勺肉,就为了分给他半碗。他就窝在元帅的营帐里,和庄王对坐着喝汤。

朔风朔雪可比别的地方烈得多,直吹得篷壁都摇动,发出不甘示弱的响声。

但赵应祾喜欢那里。

他坐在赵应禛的榻上,对方拿狼皮绒毛的毯子将他包了个严实,只露出一双手、一张脸,柴火光芒的热气就落在他裸露的皮肤上。

这种时候,那条重新生长的腿因为天寒而起的隐痛都不足以让他皱眉。

庆州地广,靠近辽国之处总显得阴沉,大抵是血与夜太多,真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感。

然而临近廿州之地,空中云高却厚重,时常能见日光破天而出。

赵应禛偶尔会去那儿的武神祠静坐,或是待在禅堂一角看其他僧人修行。

他没有带路濯去过。只是一年冬天回程之际,赵应祾突然想起此事,便也独自一人骑马按照他曾述的路线找去。

武神祠并不出名,所在也偏僻,赵应祾停马又走了不知多久才到处。

其门只开了半边,隐约能见内里有位年至仗乡的僧人在慢慢地扫地。老人身着染衣,佝偻,却不让人觉得萎靡。

赵应祾并未进去,因为在他站在那里的片刻,晴朗空中突然随风斜斜飘落银粟。

那些雪粒若银砂,一行一步沙声,却不曾轻易化掉。③

雪晴时日薄凉,天地一冰壶,仿佛须臾就会消尽。④

偏偏他头顶有眩目的白光,闭目伸手便可抓絮飞。

漠漠復雰雰,东风吹不散。⑤

再睁眼时,门内比丘已经不见踪影,赵应祾也回身骑马去。

众人用完饭便各自散去,花旌自然是要跟着路濯回永留居的。

倒是赵应禛先被绊住了脚步。丁候在后院门口朝他叫道:“祝师兄!上次的林公子又来了!在俱东庐里候着呢。”

想来是京中又有什么消息。

上次皇帝传了口谕给在元洲的将领,只一句“你们庄王可是准备连年也不回来过了?”

张行没面过几次圣,偏偏学起来惟妙惟肖,他摆摆手,“我家老爷子以前要发怒时也就是这样憋着火的。”

北府军常年留在庆州,天高皇帝远。手中的人命多了,再麻木的人也会思考一两次,这样做的意义到底在哪里?他们到底在为了什么卖命?所有的一切到底值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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