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鹤+番外(194)
第88章 桃花源
这是赵应祾醒来的第三天。
他正躺在这间古屋的侧缘上。
汀洲的建筑是百年前南都流亡人造的,自然还是旧都的模样。
地板架空,出檐深远,长廊幽静。
院中种的树不知死了多少年,枯败的,只剩下半截枝干。可是野草生得茂盛,顽强又疯狂地长满了空地。
他们刚进来的时候,就连圆石铺成的小道都被遮得严实。院落中央由卵石围成的小塘也尽干涸。
闲着无事,林辰每日去河边打水时就顺带舀一两桶,重新让那池子活过来。
日头高悬,屋檐为赵应祾挡了一大半的光,投落下来的阴影便在他身上留下参差不齐的暗印。
他半睁着眼,双手撑开,细小的飞虫在空中跳动。
经年失修,这廊中生了许多苔藓,长在木板的空隙,潮湿阴暗,气味与夏日完全不同。
但是他觉得没人能不喜欢,因为那是属于清凉之处特有的味道,即使发霉也是另一种新的生长。
赵应禛坐在他的身旁。
他在用刀,在分离木头,又将它们以榫卯相连。
他在为他做一个轮椅。
路濯没有看他,眼皮仍旧半睁半闭,像是沉浸在唯剩虫鸣的午后,慢慢想要打个盹。
这几日,所有人对他的态度都很自然。对他关切、照顾、心疼,没有一点异样。
裴山南和邹驹为他煎药,还有七七八八用炉鼎炼出来的药丸药粒,每日三次。
木架草顶、柱梁壁板之间都熏出一股子苦涩的草药味,热浪包裹其中,闻久了竟也生出一点余香。
而左崬甚至来找他大骂了一顿井嵩阳,可是骂完了两人又沉默下来。
“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还是以为他不会做这种事。”左崬幽幽叹一口气。
路濯也笑,“我也以为。”
“你该恨他的,那个混球。”左无痕拍一下他的肩膀,“你是我们的阿路小弟!那个混蛋怎么舍得?”
“所以他最后还是为我打开门了。”路濯歪头想道。
他不知道别人认为他该怎么想。
但大抵因为“路濯”本身就是个骗子,他反而生不出多余的情绪去怪井嵩阳。
如果再相见,他们再打一架,由他捅井不浊一刀,他想他们之间就能一笔勾销了。
所有人都表现得很平常,同他聊天,等他养伤。
也不知赵应禛都和他们说了什么,让他们对着一张陌生的赵应祾的脸也能笑出来。
除了花旌。
他与花忘鱼太熟悉了,对方那欲言又止的样子早早就把一切都暴露了。
路濯抬起手臂,将五指张开。
平整干净的指甲,支起的骨架,关节与关节分明。
修长、有力。
他伸展手指又握紧,反反复复,像是要抓住空气中在阳光下无所遁形的尘埃。
他想即使谁都不说,自己还是能察觉不对的。
房间里没有一面镜子。
赵应禛最多让他坐到侧缘边上放放风,都不愿意叫他靠近那一小池水。
而他从来不做赵应禛不愿意的事情。
不过那张面具在他脸上戴了这么多年,没有人能比他清楚那点重量的差别。
他就像披着画皮的妖怪,被打回原形时筋骨尽凸,摸一下就会知道了。
一只维持不了人形的妖怪。
只有赵应禛还会小心地替他维持这点假象。
大概是怕刺激到他?虽然赵应祾确实还没有准备好面对。
他侧身拉住赵应禛的手臂,仅这个动作对方就知道了他的意思,扶着人慢慢坐起。
赵应祾顺势靠在男人背上,双手于其脖颈前交叠。
他轻轻用牙齿咬他的后颈,想自己是吸人精气的怪物,要吮尽他的骨髓,啃净他的皮肉。
热气呼在耳畔引起一阵麻意,赵应禛任由他继续着幼稚的举动,沉沉笑两声。
少年捂住他的嘴,又趴在他的肩上凑近亲两下。含含糊糊说,笨蛋哥哥。
笨蛋赵应禛。
路少侠醒来没几日便觉得自己已然恢复身强体壮,甚至可以隔山打牛,早早就想出门透气。
不过裴先生说他伤口不浅,内里愈合还有些时日。若是能静养最好不动,以免再度撕裂以致炎症复发。
医者之言为大,路濯最终也只能将希望全部寄托在赵应禛身上。
好在兄长从不让他失望——路濯醒来的第六天,轮椅完工。
只是这小半月赵应禛都留在房里守着他,可谓寸步不离,所以他俩是唯二没有出过这间屋子的人。为此,林副官还专门画了张地图交给他们殿下,以防迷路。
汀洲乃海岛,但其岛屿三面环山,并有一条河流几乎穿岛而过,是以虽然常年为夏,这里的气候却能算得上适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