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考公宝典(95)
“谢娘娘,小的恭送娘娘。”杨枝礼数做的十足,无可挑剔。
蓝良娣一走,杨枝回身取了食盒,径往外院来。
柳轶尘宿的院子在宅邸东南角,那里一株西府海棠,开的正好。杨枝穿过垂拱门时,柳轶尘一袭苍青色长袍,正闲坐在海棠花树边的石凳上,手心捏着一枚棋子,海棠花瓣落在他身上,红粉点着苍青,似水墨山水画中伸出了一支红杏,极浓极淡的反衬之下,愈托地他色如白玉,他却浑然未觉。天色将晚,半眀半晦,整个人都似在靛蓝丝绸下泛着温润沉静的光。
杨枝不自觉在垂花门边站了一刻,柳轶尘似是觉察到,回转身:“你怎么来了?”
“来给大人送晚饭。”杨枝将手里的食盒举了举:“顺便和大人说说案子。”
柳轶尘将两指间的棋子一撂,起身:“进屋吃吧,这里风大。”边走边问:“黄成怎么样?”
“好着呢!”杨枝道:“大人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她与殿下到底有什么纠葛?我问她,她不肯说。”
“我也不知。”柳轶尘轻笑:“既不肯说,你别问了。”
“这世上竟有大人也不知道的事。”杨枝随进门来,将食盒放在桌上,一边往外取菜,一边顺口拍起马屁。
柳轶尘道:“这世上我不知道的事多的很……譬如前两天,你不是才骗过我一回?”
那是前几天在马车中了,而当时,他问她……杨枝不自觉垂了眼,烛火为她两颊染了红。洞开的大门外,天好像一刹那暗了下来,将二人隔绝在一个小小世界中。
柳轶尘见她微垂下头,心中亦浮起异样情绪,未再追着打趣,执起筷,就着最近的香椿夹了一筷子:“白日有什么发现,说说。”
杨枝盛了一碗汤给他递过来:“太子妃是生产时没的,去年七月中,离太医算的临盆日子尚有两个月。当时有三个稳婆在场——孙嬷嬷赵嬷嬷王嬷嬷,我是将三人分开来问的。孙嬷嬷说那孩子已然成了形,落下来和一般足月的孩子几乎差不多大。王嬷嬷说小殿下哭声震天,中气十足,本以为定然多吉多福,谁知只哭了片刻,那孩子就开始惊悸,四肢乱踢乱打,和魇住了一般,过了一会,还口吐白沫,只片刻就没了,太子妃看到孩子没气,悲伤过度,一下子晕了过去,紧跟着就开始大出血,大概一炷香的工夫,也跟着去了。”
“那个赵嬷嬷呢?”
“赵嬷嬷话不多,只说这边将孩子转手交给王嬷嬷洗,那边去照顾太子妃,就听见王嬷嬷一声叫,小殿下眨眼就没了气。”
“这么说来,三人都碰过小殿下,若是行凶,都有机会。”柳轶尘接过汤未饮,放在手边,抬目望向她,问:“当时殿中伺候的其他宫人呢?”
杨枝在他对面落座,见他没动两筷子菜,汤也顾不上喝,笑道:“大人,是你自己说的食不言寝不语——菜都快凉了。”
她的笑自然宁静,在烛火掩映下,有种说不出的烟尘气,柳轶尘不知怎的想起“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两句诗,在如此红尘锦绣中竟然生出这般的感觉,一时都忍不住笑起自己荒唐。
一低头,却觉面前的菜都添了香气。
柳轶尘未与她置辩,乖乖端起面前的碗,一勺一勺饮起汤来。汤匙与碗沿相触,发出清脆声响,整个世界都寂静下来,只有面前的一饭一菜、一碗一筷。
一碗汤下肚,腹中连带着四肢百骸都暖和起来,这温暖令他觉得眼前的烛火、眼前的笑都添了缱绻。他将空碗在她面前展示了一下,笑道:“可还满意?”
“满意。”杨枝迎着他的笑一挑眉,又下意识扬了扬下颌。柳轶尘见着她那神气模样,笑意更不自觉自唇角荡开。
她这才道:“原本在太子妃宫中伺候的有六名宫女四名内侍,其中一名贴身宫女是太子妃从江府带过来的,叫玉竹。太子妃殁后,那宫女撞死在了碑前。其余五名宫女并那四名内侍,都被打发去了守太子妃陵。”
“这么说来,当日殿中伺候的一人都不在这宫中?”柳轶尘问。
杨枝点点头,又劝“大人再吃点菜。”柳轶尘听话伸箸,然才夹了一块肉片进碗中,腕子忽地一抖,筷子几乎抖出去,面上露出一丝异样:“这饭菜是你做的?”
“不是啊。”杨枝觉察到他的异样,不解应:“大人怎么了?我从厨下提了菜就直接过来了,中途未见过旁人,亦未开过食盒。莫非是……”见柳轶尘面色发红,额上沁出细汗:“……菜里有毒?大人,大人你没事吧!”脸色大变,连忙扑到柳轶尘身边。柳轶尘却一掌将她推开,不知是否情急,很是用了几分劲,杨枝向后踉跄数步,才勉强稳住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