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考公宝典(91)
“不告不告, 为寺中事务奔走, 是属下本分。”杨枝展笑道:“昨儿那是头昏脑涨,瞎说的。”从身旁拿出一只水囊:“大人口渴吗?”
“无事献殷勤, 非奸即盗。”柳轶尘此时并不口渴, 却仍接过那水囊, 饮了一口, 低头时唇边不自觉溢出点笑:“想查这个案子?想借机见江行策?”
杨枝知道瞒他会弄巧成拙, 笑道:“大人英明,大人当真是……”
“你就这么笃定本官没骗你?”
杨枝微微一怔:“骗没骗,总要去问问才知道。”
“不怕江行策再打你?”柳轶尘道:“那可是个没轻没重的主。”
说实话,有点怕。
柳轶尘虽然收拾了江令筹一通,但这只会让那厮更加怀恨在心。而怀恨在心的结果,势必会报复在她身上。
但……
“不怕。”杨枝挺身道,眸底星光闪了一闪:“大人会看顾属下,属下信大人!”
柳轶尘轻轻一笑,将车窗的帘子撩起一个角,不再言语。
皇城的檐角高高飞起,在澹冶碧天下勾出飞扬之采,可这不可一世的倨傲之中有多少鲜血与孤独,又有谁知道。
他放下帘子,回转身:“三月十五是你生辰?”
“嗯。”杨枝随口应,刹那反应过来:“你怎知道?你偷看我东西?”
“在你眼里,本官就是这等人?”柳轶尘轻哂一声,脸色沉了下去。
杨枝这才惊觉自己的过激,踟蹰片刻,方道:“大人,属下不是那个意思,属下身份特殊,大人也知道,因而难免多了些警惕……”
柳轶尘并未回应,良久,才不轻不重地掷下一句:“大理寺罪囚俱有案卷。”
杨枝其实话出口就反应过来了,垂着眼,两只手在膝上交叠数个来回,方像下定什么决心似的,猛一抬头,道:“大人,有个问题属下在心里存了很久,或许不该问,只是——”
“最近代郑渠写折子了?”柳轶尘口气仍不太好。
杨枝微微一愣:“啊?”
“官样文章一日比一日厉害。”柳轶尘抖抖袖子:“有话就问,你也不是能存得住话的人。”
杨枝心里纠结之余还偷闲冲他咬了回牙,方扬起脸:“大人留着属下,不怕属下身份暴露吗?”
柳轶尘抖抖袍袖,目眺窗外:“京中不日将有一场血雨腥风,你的身份,不过是小事。”转过头:“既说到这份上,那你我不如更坦诚些……嘉安王女李敏,延乐元年因乃父获罪,原定来年复核后勾决,后遇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敏女转至乙牢,其后发配青州,途经燃秋山遇大火,身故,可是如此?”
“是。”
“昨夜你去临平街,是想问郑渠当年之事?”
“是。”
“你曾说示之以真。不如这样,你问我三个问题,我也问你三个,你我均具真以答,何如?”柳轶尘道:“但先说好,本官那夜所言,仍然作数。”
那夜是哪夜,不言自明。她说过,不会明确告诉她那人所在。
杨枝垂目:“大人请问。”
“你先来。”柳轶尘道:“本官比你年长,不欺你。”
这可不是谦让的时候,杨枝立刻忖了忖,开口:“‘宝镜生辉’,后四个字应当是‘吉祥隆庆’。这沆瀣门背后的人,是宫中的宝隆宝公公。延乐之乱时,宝公公所谓的‘弃暗投明’是假的,当日我与那人调换身份,便是他一手主使。所以沆瀣门真正的谷君,其实是那人?”那人是谁,在二人之间已不必点明。
“是。”柳轶尘点头:“合仓满谷,‘合仓’二字,是盛宁帝留给那人的字。”
这她知道,她有一块玉佩,是当夜两人交换身份时,那人给她的。玉佩上镌着两个字,便是“合仓”,那人说,若你能活,来找孤,孤许你荣华富贵。
其实当日去沆瀣门,她不是未想过将这块玉佩拿出来,只是……那谷君情形,分明是知道她是谁。而她未直言当日之诺,杨枝提了,只怕反而会落入陷阱。
当日少年,与如今卧薪十载的地下之王,早已非同一人。
“这两个字知道的人不多。陛下当时仍在封地,而后即便是进了京,亦不会有人拿这点微末的小事去烦他。”柳轶尘道:“而且……京中的贵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倨傲。他们不会将贩夫走卒、青楼花娘放在眼里,亦不会将沆瀣门放在眼里。哪怕如今沆瀣门在京城已颇有势力,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碾一碾便粉碎的蝼蚁。”
这算是解了她另一个疑惑——为何谷君之号未勾起任何人的怀疑?
柳轶尘的声音清冷如常,她却不知怎的,仿佛从当中听出了一丝慈悲。
“第二个问题。”他顿了片刻,打破马车中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