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考公宝典(218)
终于,一阵马蹄撕破半晓的寂静,一月白长袍扬鞭打马,飒沓而来。
到得跟前,利落滚鞍,身上却不染一星尘埃,连发丝也未有一丝凌乱。
“阿敏。”他仍固执地叫着她的旧名,快步拾级而上,上下打量她一眼,却终究未说什么,只是自袖中取出一个瓷瓶,递给她:“给。”
杨枝接过药:“多谢!”
“不必谢我,你今日不来,亦会有人将这药送过去。”薛穹垂着眼,未再看她:“不过这药只能治标,治不了本,十日之后,若没有续上的药,伯母依旧会十分危险……”
杨枝其实已有所料,沆瀣门岂会做这般吃力不讨好的事,当日他们轻易任由她将母亲带走,固然是由于李挺在她们手中,但也未尝不是因为他们早埋伏下了阴狠的后招。
“他们想要什么?”杨枝捏着那瓷瓶,半晌方再度开口。
“柳敬常的性命,或者……”薛穹顿了一顿,快速扫过她的面庞,垂下目光:“你嫁给我。”
“你嫁给我。”
杨枝猝然抬目,撞进他杳深的眼底。两个月以前,他的眼神尚不是这样的。
从江州回来后,听闻他便上折子辞了官。她方明白过来,他那些口口声声的江山社稷、卧薪尝胆,不过是托辞,当初南下,只是为了帮她救母。
找了那一堆冠冕的理由,甚至不惜将他囚禁,也不过是为了不想让她背负过多。
可这一回,他好容易斩断的纠葛又因她而重新接起。杨枝怔怔望着他的眼,手心不自觉在那瓷瓶的浮凸处抚来抚去,良久:“这药……你拿什么换的?”
薛穹垂着眼睑,侧转过身,似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眼底的波动,有一会,方沉沉开口:“卫尊的性命。”
“卫尊死了,我亲手毒杀的。”
“薛大哥!”
“你斗不过他们的。这天,要变了。”分明是盛夏,薛穹的声音却带着一丝深秋的苍凉。仿佛为了与他这句话相应,巷中卷起一阵长风,远处的天际似有黑云滚动。
杨枝整个人一震——卫尊,死了?
天子昨日才答应留卫尊一条性命,今日他便死在了牢狱之中,还是被薛穹毒杀的,他是不要命了,还是天子……
脑中思绪飞转,面上却不见悲喜。深藏于骨血中的倔强一下子涌上来,令那长风也添了气势:“斗不斗得过,总要试试才知道。”杨枝将瓷瓶揣入怀中,道一声谢,走到薛穹才骑来的那匹骏马旁,“借马一用。”不待他应,便翻身上鞍,拍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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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上,杨枝忙将那药给母亲服下,杨母很快醒转,意识到自己中了毒,立刻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目中茫然了一瞬,忽地抓住杨枝的手,沉声道:“敏儿,我知道你舍不得阿娘,但阿娘宁可死,也不愿你做违背本心之事。”
“女儿知道。”其实在南安之时,她便想明白了。她猜,李挺也是知道她母亲性格,知晓她会这么选,所以这回提的要求,才会全然不涉百姓社稷,只关乎她自己。
他们给了她两个选择——杀柳轶尘,她必然做不到。而嫁给薛穹,其实目的亦是为了杀柳轶尘。与薛穹成亲,柳轶尘必会得到消息,到时仓促回京,只怕会撞入沆瀣门的圈套。
江州一事后,原本还打算拉拢的柳轶尘此刻只怕已成了沆瀣门心中的附骨之蛆,不除,寝食难安。
她该怎么做?
想着,她走到门边,招呼下人取饭菜来。母亲昏睡了一天一夜,粒米未进,她自己从昨日晨起到现下,亦是没吃什么东西。
不知为什么,想到柳轶尘,方才尚可的胃中忽然一阵强烈的饿感袭来。不禁摇了摇头,这厮竟不觉间将她久经风霜的肠胃都养刁了。
厨下早备好了饭菜,仆从连忙取来,母女两相对用饭,用了两口,杨母忽然一阵剧烈咳嗽,低头举帕一掩,帕上竟赫然一片鲜红。
杨枝整个人一惊,慌忙撂下筷子:“阿娘怎么了?!”
杨母盯着那帕上的鲜红亦是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却是淡淡一笑:“无妨的事,前几日接连赶路,胸中火有些旺,休息几日便好了。”
杨枝自然不信这鬼话,眸光死死盯着那帕子:“我去找薛闻苍。”
“站住!”杨母叫住她,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沆瀣门工于心计,他们想要挟你,自然不会当真要了我性命,只是,亦不会让我一点无虞,否则你便不会担心,他们也就失了逼迫之力。”
“阿娘,我知道。”
“知道你还去,你是想答应他?”
杨枝不语。
杨母看了一眼那帕上的血,沉吟片刻:“他们给了你多长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