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考公宝典(200)
虽然不知牢外岁月,但她也猜得到,他的娘亲,世上最尊贵无匹的女人,死了。
再后来他病好了,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不管你信不信,我也不想如此。”好像生怕她心如死灰,又补充:“那天晚上像妹妹一样的孩子有十几个,她未必会死。我们要想办法出去,出去了才能找到她。”
月余的相处,她明白,这已是他能说出的最大的安慰。
燃秋山大火之后,他二人被旧部找到。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他当真与寻常孩子不一样的一面,旧部在他面前跪下,他平静地抬抬手,眉宇间尽是不容逼视的威严。
然而转瞬,他却向自己下跪:“我母后没了,妹妹暂时……不知踪迹,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孩子,叫你阿娘。”
连这样的话都是不由分说的。
十二年相伴,他其实从未亏待自己。除了敏儿来京城之后的岁月,整个沆瀣门从来都以她为尊。
妇人望着他,十二年岁月在眼前一闪即逝,良久,却只是垂眸,回了一句:“君上之志,恕老身不能继续相随。”
他们之间,早不能以一句简单的“原谅”或“不原谅”以蔽之。十二年相伴,十二年的“阿娘”,感情与习惯早融入骨血,怨过恨过疼惜过甚至亦责骂过,敏儿不在的日子里,他竭尽全力地填补着她心中的空缺,她看的见也感受的到。
时光搅了一滩浑水,人的感情中哪有那么多非黑即白。
李挺闻言,微微一愕,须臾,却深深垂首,向她磕了三个响头。
杨枝扶母亲往车边走去,经过薛穹之时,忽然被他抓住小臂:“我有几句话想问你。”
杨枝看了看母亲,杨母点了点头,她方松开手,随薛穹向亭边走了两步。
“你早知申冬青便是先太子?”薛穹直截了当问。
杨枝看他一眼,点了点头。
“所以方才在铁府,你不过是做个样子?”
杨枝沉默片刻,方道:“也不全是。六合庄之局,瞬息万变,我并无十足的把握。”她微微垂首,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光洁的额头和清致的眉眼,似水墨山水一般,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静力量。
年少时她聪慧狡黠,功课极好,哪怕在王府中不受重视,也从不自卑。夫子考问,她向来十分积极,聪明外露,张扬锐利。
可眼前的少女,却低眉垂眼,敛了那身锐气。然而那深藏之下的坚韧与玲珑却更加不容小觑。
薛穹心情十分复杂,有一瞬,他希望她仍是当年那个懵懂天真的小女孩,可以接受他的照顾与保护,另一瞬,他却又不受控制地被眼前的这个她吸引。
良久,他终于问:“那么你的后招是什么?既无十足的把握,又知晓了先太子的身份,今日这十里亭中,要想全身而退,并不容易。”
杨枝没有立刻回答,半晌,才抬起头来,直视他的目光,沉沉回了一个字:“你。”
薛穹眉心猝然一敛。
杨枝续道:“对付柳敬常有的是机会。但薛家大公子若是没了,李挺便失了京城的一大臂膀——薛家门生遍天下,沆瀣门不会算不明白这个账。”
薛穹望着她,眉心如川,始终未松开。饶是大概已猜到了她的答案,眸底还是不受控制地微微一颤,须臾,方问:“你准备怎么拿我来换柳敬常?”
杨枝垂眉片刻,方掀开自己的衣袖,那袖子下绑着一条皮革制的宽带。她将皮革打开,内侧有一溜银针,拿细软丝固定的很牢,细软丝交汇处,似乎还有机扩。那是前日桑淮子给她的一副暗器,叫“袖底乾坤”,于无声息处发出,伤人于无形。
淮子极擅江湖旁门左道,虽难登大雅之堂,但却十分有用。
薛穹愕了愕,心里蓦地卷起一阵飓风,屋房倾圮,寸草不生。
他看着杨枝,嘴张了张,却又合上了。
杨枝垂着眼:“薛大哥,我要走了。”
“嗯。”
杨枝转身,却被他叫住:“若是……若是他待你不好,我一直都在。”
杨枝怔了一下,低着头快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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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轶尘仍候在车边,见她垂首快步走过来,在她脸上一扫,递过一支手扶她上车,未说什么。
车马粼粼驶出虞城郊外,向北而去。
驶出没多远,杨母先开了口:“老身谢过柳大人相救之恩。”说着便要行礼,柳轶尘连忙止住:“伯母言重,晚辈应该的。”
又自身侧囊中掏出一个纸包:“已过了午饭时辰,伯母与阿枝想必没吃什么,这是我临行前随意买的几个糕饼,你们先垫个肚子,再有半个时辰我们会到一个镇上,再弄些吃食,休整休整再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