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不能发泄，不能倾诉这种悲伤，身为一军主将，他必须强大，绝不可软弱。那他自己的情绪要怎么办呢？

唯有自伤。

长此以往，性情自然是会变的。

名震天下的照夜将军不适合战场，这句话若是说出去，定会被人大呼荒唐，可事实就是，殷栾亭的精神与活力，都一点点的被战场消磨了，战争与鲜血只会让他感到痛苦，所以自战场归来之后，再也看不见当年少年时的爽朗恣意，身上是数不清的伤疤，脸上是一片麻木的沉静，仅剩的一点暖意给了他长孙星沉，却只得到了失望。

枉他一直以最了解殷栾亭的人自居，却在殷栾亭最需要温暖与开解的时候毫无作为，甚至还在心里埋怨他冷淡。

长孙星沉滑坐到脚踏上，身子倚着着床榻，慢慢的将脸埋进了殷栾亭的掌心中。

【是我对你不好，栾亭。】

殷栾亭做了个梦，他梦见自己穿着染血的铁甲，行走在一片狼藉的战场上，在一堆堆的死尸中翻捡。

这是他在战后经常会做的事，他总是想着万一有人还剩一口活气，及时发现了，兴许就能救回来。

这样翻翻找找不知多久，在他再一次掀开一具死得不能更死的敌军尸体时，看见了一个被斜压在下面的小兵，那小兵身形瘦小得可怜，满脸的血污，肩膀被一杆长枪穿透了，钉在地上。因为瘦，眼睛就显得格外的大，这样一双大大的眼睛圆睁着，像一只小狼崽子一样，恶狠狠的。

若是无人理会，这个少年就只能被钉在这里，慢慢的流干血液，走向死亡。

每次战事过后，被埋在死人堆里，这样无奈死去的人不知有多少，他发现一个，就能少一个。

他向那个少年伸出手，想要将他救起来，却突然发现自己好像看错了，躺在地上的不是一个瘦弱的少年，而是个身材修长的青年，身上也没有穿着小兵的甲胄，而是一身被血染透的黑衣，他的眼睛虽然睁着，但眼中并没有像狼崽子一样的光彩，而是灰蒙蒙的，他的头微微歪着，脖子断了半边，高束的长发都浸在了血里，他却毫不在意，只固执的看着一个方向。

殷栾亭的头剧烈的疼了起来，眼前的景色旋转变幻，什么都看不真切，耳边却响起一个隐含着兴奋的声音：“将军，陛下说了，回京之后会调我入宫，贴身护卫将军！”

“山中野地，属下要随行护卫。”

“将军切记，您的身体不比从前了，不可动武，若有事，传讯属下，属下立时赶到。”

“属下誓死效忠将军。”

“将军……”

长孙星沉坐在床边，看到殷栾亭皱起眉头，面色痛苦，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连忙抓着他的手唤道：“栾亭！栾亭！醒醒！”

殷栾亭缓缓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皇帝，一时还有些懵，直到皇帝又唤了两声，才终于回过神来，他愣愣的咽下一口皇帝递来的水，转动眼珠左右看了看，开口道：“这里是……九龙山行宫？”

长孙星沉用指腹温柔的擦去他唇边的水渍，声音轻缓的道：“是啊，栾亭，我们安全了，你要好好养好身子，与我一起杀回京城。”

殷栾亭费力的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领口处露出的绷带，低低的应了一声。

长孙星沉又道：“你不要担心，两位先生说了，你身子不灵便只是暂时，很快就会好的。”

殷栾亭又点了点头。

长孙星沉看着他，俯下身子，虚虚的抱住他道：“秋祁被母后派人打理得干干净净，安顿在了冰室里，等我们回京，就将他一起带回去。”

殷栾亭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低声道：“好……”

第158章 哭一声吧

长孙星沉絮絮叨叨的道：“之前承诺了他回京就调他进宫做带刀侍卫专门保护你的，现在他虽然已经为你尽了忠，但君无戏言，这承诺还是算数的。等回京后，我去跟恒国公商量，在殷家祖坟里属于你的那块地方旁边给秋祁建个侍卫墓，等我们俩万岁之后合葬在那里，秋祁还是你的贴身护卫。”

殷栾亭的眼眶终于红了起来，低声道：“胡说什么，你万岁之后，是要进皇陵的，就算我是并肩王，也不能与你合葬。”

长孙星沉在他的侧脸上亲了亲，温声道：“没事，皇陵里住的是皇帝，不一定非得是长孙星沉，到时候只要龙袍进皇陵就行了。你以为除了你，这世上还有谁真正稀罕我那一把死人骨头？鸿桢由我们从小教导，这点小事，定能替我办好。我们活着的时候我是皇帝，你要在宫里陪我，死了之后，我卸了帝王之责，就是你一个人的小星星，自然要随你进殷家祖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