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之远(7)
在一开始发觉自己重生后,衣轻飏便打定了主意,打死他都不再去清都山。
一是拜入清都山是他上辈子一切糟心事的起点,二者,他也的确不再是个真正的十岁小孩了,让他重新拜入道门,衣轻飏磕不下去这个头。
但回到浮幽山呢?
现在浮幽山还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鬼山,虽有鬼山之名,却无鬼山之实,整座山除了野猪野兔野鸡,就只剩荒草荒林荒石。
他上辈子的那些「属下」——或者衣轻飏更愿称他们为「同僚」,眼下也正四零八散着,坐大牢的坐大牢,当别处山大王的当山大王,回去也只是面对一山空荡荡。
可不回去,他又有何处可去呢?难道回京城的家吗?
虽然这么说对不起皇帝爹和贵妃娘,但衣轻飏并未从心底将那个地方当作自己的家。他顶多算那个家的一个客人,生下来只是做了短短一段时间的客,十年的席散了,人世间萍水相逢的那点缘也就散了,他就得离开了。
不过,这也过得太失败了吧?
衣轻飏叼着狗尾巴草,挨着块大石头坐下,一边随手捡起根木棍,在地上画了道扭扭曲曲的、用来搅乱自己位置的阵法,一边心道:我再不济上辈子也活了百来岁,怎么就混得如此失败,眼下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衣轻飏接受不了自己人缘如此凄凉,掰起手指头开始掰扯自己上辈子的人际关系,有谁可以去投奔。
清都山?清都山上的人他这辈子一个都不想有牵扯,统统划掉划掉。
以前浮幽山的同僚?得了吧,上辈子到头祸害别人祸害得还不惨吗?试想想,追随了你一辈子,最后反倒被你临了一点失算给搞得全军覆没、同归于尽了,搁谁身上都不好受啊!
划掉划掉。
唔,衣轻飏思忖,那其他门派的人?
说起来,上辈子和他有杂七杂八缠绵轶事的人倒是不少,男的女的都有。但天地良心,他是个妥妥的业界良心反派,从来矜矜业业搞事情,连稍稍沾花拈草的心思都没起过。
但奇就奇在,你越是不去招惹,天下人的嘴就越是要来招惹你。有时候长得太好看的确是种烦恼。除了他认的闺女吹盏不算以外,衣轻飏连异性的小手都没牵过,就这样,还硬是让人给他编排出了一箩筐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说什么,正道六大门派里除了一个正常人都没有的罗浮宫,其余五个都有魔头的「老相好」。
一张小嘴叭叭的,可积点德吧。
其中最过分的——嘿,这些人连他和他家大师兄都编排上了。
咳咳……曾经的大师兄,是曾经的大师兄。自己也该习惯习惯称呼他容与君了,毕竟这辈子他俩铁定不再有做师兄弟的「孽缘」。
挺好的,利人又利己。
衣轻飏肯定地点点头,而后头疼地啧了一声。
怎么又想到清都山上的人了?猪脑子,不长教训!
等等……
衣轻飏一低头,发现自己刚一想到清都山上的「那个人」,下意识脚便在地上胡乱蹭,刚画的那个阵法早被自己蹭得没影了。
不好!
衣轻飏心一慌,顾不上了正要往草丛里钻。
刚钻进一个脑袋,命运的后颈就被人一整个提溜起来了。
“倒霉孩子,你跑啊,接着跑啊。”笑尘子仍呵呵笑,只是笑得有点冷,还带着点老年人过度运动后的喘,“这小腿挺溜的啊,不是说不舒服吗,怎么跑得兔子都追不上?可让为师这一把老骨头好找啊你小子!”
衣轻飏心中火速衡量了一下,在骨气和保命之间极有眼色地选了后者。
“师父,呜呜呜我错了……”
论假哭的功夫,衣轻飏排第二绝没人敢排第一。
“徒儿只是第一次离家这么久,想到以后有可能再也回不去,又一想到我爹和我娘,一着急,所以才……呜呜呜,师父我错了,您原谅徒儿吧,毕竟我也才十岁,还是个孩子啊……”
笑尘子拿指尖戳在他额头上:“别跟你师父来这招,还以为我是你爹或者你娘,这么容易就让你糊弄过去的?”
衣轻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直往笑尘子袖子上蹭:“呜呜呜师父我真的知错了,您千万别抛下徒儿啊,虽然徒儿不懂事不听话,嫌东西难吃,还嫌您老,嫌您驴子老,但您真的、千万、别送徒儿回去啊!”
笑尘子老年人的身体喘回来了,又恢复了那副处变不惊的笑模样,和蔼地牵起小孩的手……再给绑得牢牢的,抱上和他本人一同被嫌老的毛驴。
“乖徒儿,你放一万个心,师父真的、绝对、不会抛下你的。”